她能感受到那股沛然莫御的压力,源自殿前这几位倨傲的世家子,更源自他们身后盘根错节、根深蒂固的庞大势力。那散落在地的《寒士策》残页,如同她此刻被撕扯的皇权威严。
“崔卿…”萧雪衣开口,声音依旧保持着帝王的平稳,但那平稳之下,是万丈冰渊。
她目光扫过崔衍那张看似恭谨实则淡漠的脸,扫过那几位世家子弟毫不掩饰的骄狂。每一个字出口,都重若千钧,却又被那无形的网死死缠住。她在权衡,在计算这雷霆一击的代价,以及那之后可能引的滔天巨浪。这短暂的沉默,是风暴眼中心的窒息。
就在这死寂即将吞噬一切,就在女帝那沉重的“崔卿”二字余音将落未落之际
吱呀。
一声轻微的、几乎被忽略的摩擦声,来自大殿那两扇高耸入云、象征着无上威严的蟠凤金钉朱漆大门。
沉重的殿门,竟被人从外面,推开了一道缝隙。
阳光炽烈霸道,如同熔化的黄金瀑布,猛然从那道缝隙中汹涌倾泻而入!
刹那间,殿内缭绕的沉檀香气、珠玉宝光、乃至于世家子弟身上华服溢散的灵气辉光,在这道纯粹、炽热、带着滚滚红尘气息的光柱面前,都黯然失色,仿佛被投入洪炉的雪片,瞬间消融退避!
这光,太霸道,太突兀!
所有目光,无论惊愕、愤怒、疑惑,还是绝望,都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齐刷刷地投向那光源的入口。
光柱之中,一道身影清晰地烙印进来。
一袭素袍。
没有任何纹饰,没有任何配饰,干净得如同新雪初降后最澄澈的天空,纯粹得不染一丝尘埃。
在满殿象征着权力与富贵的朱紫之色、锦绣辉煌中,这一抹素白,是如此的格格不入,如此的刺眼夺目!
他逆着光,面容在强光下显得有些模糊,唯有一道挺拔如孤峰峭壁的身形轮廓,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孤绝与沉静,一步一步,踏入了这东凰神朝权力的心脏。
他的脚步落在光洁如镜的金砖地上,没有出任何声响,却仿佛每一步都踩在某种无形的弦上,让整个大殿的心脏为之震颤。
阳光追随着他,将他身后拖出一道长长的影子,斜斜地投入殿内深处,恰好覆盖在那些散落在地的《寒士策》残页之上。
殿门在他身后无声地重新合拢,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也将那惊心动魄的素白身影,彻底暴露在满朝惊疑、审视、乃至是敌意的目光之下。
死寂。比之前更甚的死寂。
崔琰口中的异果忘了咀嚼,世家子弟把玩玉器的手指僵在半空,世族官员眯起了眼,寒门官员则茫然地睁大了眼睛。高座之上,萧雪衣搭在凤椅扶手上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紧了一下。
他是谁?他如何能不经通传,直入这戒备森严的无极殿?
在无数道目光的穿刺下,那素袍身影没有丝毫停顿。
他无视了满殿的朱紫公卿,无视了那一道道或惊疑或审视或隐含敌意的目光,径直走向大殿中央,那片被撕碎的奏章残骸所在之地。
他走得不快,步履从容,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每一步都踏碎了殿中那凝固的、令人窒息的威压。
阳光在他素白的衣袍上流转,勾勒出笔直的肩线和劲瘦的腰身,竟给人一种错觉——这殿中无形的压力洪流,在触及他周身三尺之地时,便自动分流绕行。
终于,他停在了那片狼藉之前。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他缓缓俯身。动作自然而流畅,没有丝毫的卑微,反而带着一种近乎于虔诚的专注。他伸出右手,那是一只骨节分明、修长有力的手,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他捡起了离他最近的一页残纸。
纸页上,墨迹淋漓,“寒门”二字清晰可见。
他拈着那页残纸,直起身。
目光垂落,在那饱含血泪的字迹上停留了一瞬。
然后,他抬起了头。
目光,平静地扫过前方那几位依旧倨傲站立的世家子弟——崔琰、卢氏、郑氏、王氏。
他的眼神无波无澜,既无愤怒,也无畏惧,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沉静,如同古井寒潭,映不出丝毫波澜。
这目光掠过,却让崔琰等人莫名地感到一丝不自在,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冰冷的东西拂过肌肤。
接着,素袍书生的目光转向丹陛之上,那高踞九重的女帝。
“寒门无鸿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