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清肴所藏之物于李、萧、梁三人都不算陌生,正是那日“商队”于砂海遇袭时,被李辞盈顺走的那柄平螺钿背铜镜。
是了,这镜子被她带到了鹧鸪山上,而后出逃时搁在屋中并未带上,纪清肴一心要将这宝镜交还,便日日带在了身侧。
方才的回箭正中了那坚硬无比的金柄,才让纪清肴死里逃生。
李辞盈一抿嘴,暗暗在袖下拽了拽萧应问的衣摆,低声喊他,“萧凭意……”
“……”这会子有求于人,惯是这样含眉伴春羞,千缕娇,万样媚,脉脉温情恰若拂柳缭乱,扫得人心尖颤颤发麻。
罢了,萧应问蜷蜷手指,淡漠道,“随你罢。”他对梁术吩咐道,“喊大夫给她好好养着。”
听了介个,那女郎双眸“噌”一下睁得雪亮,不知是多少逞意,立即拔腿就想去里头凑热闹。
霞光自远山消弥,暮云寒烟,萧应问怏怏望了天,只觉自个是不是太好说话了,往她背影唬了句,“某徇私帮了三娘这个忙,三娘也该好好想想如何‘报答’我了。”
这下人家脚步迟疑下来,一转身笑意全敛,揣揣看他一眼,再不敢做那玉软琼娇的模样了。
纸老虎,他以为她什么都不怕呢。萧应问是不明白她哪里就对纪清肴多有容忍,冷哼了声,“瞧她做什么,带我去见庄冲。”
这事儿自然要紧得多,李辞盈早想问他预备如何处置庄冲呢,快步走回来,这会子是不敢再笑了,嘴角压得平平的,一边把人往冰窖里引,一边旁敲侧击说道,“庄冲昔日犯下了不少错事,郎君您可真得好好管教管教他呢,得了您的宽解,他一定痛哭流涕改过自新——”
木门一开,她口中“痛哭流涕”的人就端坐于榻前,一张脸黑如木炭,锐眼紧盯着萧应问,可没有多少要受“管教”的意思。
“……”李辞盈狠瞪他一眼,又忙不迭给萧应问找地方坐。
“不必了。”萧应问没那么多讲究,自个随意从旁提了张宝椅,就搁在榻旁坐下。
他此来肃州,其实是呆不了几天。
楚州牧通敌叛国证据确凿,京里诏萧应问把一干人等都押回御史台受审,并令:岐山营、甘州营急援,协肃州营共卫西三州。
而傅弦急着想要立功,也自请随军,就这样跟着裴听寒往鹧鸪山去了。
自然,这案子中所谓“一干人等”,也包括作为重要人证的庄冲。
萧应问搭了庄冲脉络查看,毒素清浅难寻,或再过两日就能祛得干净。他思索片刻,问李辞盈道,“关于庄冲将来的处境,三娘做何看法?”
庄冲一听此话实属火冒三丈,本来见着这姓萧的就烦闷,他还当着他的面撩拨起阿盈来了,“做何看法”,自己恶贯满盈,等案子结了,至多是留个全尸,还能做何看法,莫非阿盈说什么他萧某人都能听从?
阿盈是聪明人,想来不会信他。
庄冲又料错了,李辞盈怎么不信,萧应问是什么人,保下区区庄冲,那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于是她斟酌着,“郎君明鉴,庄冲虽是罪无可赦,然这些年他到底是为曹郡守、为肃州城办差的,且鹧鸪山兵械库一事他俱实以报,免了西三州一场浩劫——”她小心觑着萧应问,继续说道,“应也是功罪相抵,以妾之愚见,待事情了了,您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他贩夫走卒,远远打发到北边去罢。”
说完忐忑着呢,可萧应问答应得痛快,他“嗯”了声,“既三娘这样想,那就按你的意思办。”挑拣着将不日就要回长安的事儿告知于她,又补充道,“庄冲随吾一同回京,等结案了,便遣人送他往北边去。”
李辞盈没想到案子进展得这样快,但一想到萧某人终于要离开陇西了,真是忍不住谢天谢地,等他一走,事情便再没有了变数,这怎能不让她喜笑颜开。
她抿住唇角的弧度,长叹一声,“竟这样快就要走了……”
得意忘形,萧应问早晓得她恨不得他滚得远远的,只不过此时亲眼见着她是如何欢欣雀跃的,心下却是另一番黯然滋味。
罢了,既她执意要嫁裴听寒,他未必不能成全。
萧应问自嘲笑了声,故作遗憾摇摇头,“也是可惜,某本想着庄冲有这样的本事,不若案子过了便招作不良人协侦缉之职……”
李辞盈终于是止住了笑,不可置信上前一步,“郎君不是玩笑话?”
萧应问扶了额角,笑道,“可三娘说——”
分明要有了决断,却有意要逗弄人家的,这会子可真笑得不行了,李辞盈咬咬牙,“您就当我什么都没说过好了。”
此番恩德之下,萧世子提出要去南门吃一顿便饭索为“报答”,李辞盈又岂会小气?
与姑母说明有大人物来家中做客后,她当即去陆家选了一只肥硕的三黄鸡,卯时一刻起锅烧水,足足炖了三四个时辰,这会子也懒管左邻右舍做何感想,自掀了盖子来闻——
醇香浓郁,鲜烂入味,热腾腾的白气直扑鼻尖,怎么得也能让他满意罢?
萧世子十分讲理,至申时推门做客,还拎来一盒酱菜,而他身后——
已于院中整装相迎的李家人均抬首望向他们。
萧应问惭愧道,“实在家中管得严,不得已与侍卫同来,望三娘与姑母切勿介意,他只站在一旁便罢了。”
李辞盈怔愣瞧着萧应问身后带着饕纹银面的庄冲,才知为何前者会莫名提出要来南门吃这一顿饭。
既往新生,怎能不光明正大回家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