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脉同源,谁家兄妹在面貌上少却相似之处?
可初来长安所收之情报仍在耳边,裴听寒记得分明,探子口中所谓李家堂兄,与李辞盈是八竿子才勉强搭上的亲缘,全然是不良人为给永宁侯世子薄面,才让李辞盈得以暂住。
显然,情报有误。任何人只消瞧那李赋一眼,就能晓得他与李辞盈是九成九的复刻,必定是一母同胎的双生子。
眼前形势不容裴听寒愕然。
纪肴清一招得逞,面上却无任何大仇得报之庆然,血红的眸中漫是冷光,她极慢地哼笑一声,低语,“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话了愈加攥紧手中的匕首,扬臂要将它自庄冲背上拔出。
裴听寒岂能如她的意,信手挥戈将人再推离三步,反身将庄冲送进及时赶来的沈临风手中。
“不……”生机随血涌一同消失殆尽,庄冲蜷了蜷僵硬的指,依旧在看裴听寒,“不要伤了她……”
“呸!”纪肴清好不到哪儿去,她唾一口,撑手尽力自泥土中攀起——裴听寒功力深厚,一击之下令人五脏六腑牵扯难忍之剧痛,她举袖用力揩去嘴角溢出的血丝,冷笑,“潜伏迷津寨近七载,日日与吾等匪类虚与委蛇惯了,竟至临死之际仍然戏瘾大发?”
她将视线重重落在跌落在地的飞狐面具,恨得一字一顿,“卧、薪、尝、胆,你等的不就是吾众叛亲离,客殒异乡,而你庄冲百尺竿头的一刻么?还装什么!”
……庄冲?!此质诘如何不让裴听寒蓦然怔愣,再迟滞去望那“李郎君”,其身姿、嗓音哪有与昔年无界砂海之中的训鹰汉子对不上的地方?
是了,这么说来,眼前女子就是迷津寨匪首纪肴清,她的父亲纪老大曾是瓜州营逃兵,那年正恰于大都督领兵平吐蕃之乱,那么——她懂来几式羽林枪法残招便在情理之中?
可是迷津寨涉在都护府一案中,一应人等早都流放长山了,何人会愿以千斤之铜来赎还他几个?
裴听寒百绪纷乱,除却“那位”,只怕没有任何人有这个本事与闲心,再究其缘由——他没来由地悬心,不愿再继续想。
突逢此遇,在场诸人无不色变,莫管他二人恩深怨重,庄冲伤势严重,万是不能让他的血这样淌下去的。
来此之前准备充分,几人略作互视,裴听寒制住纪肴清,再取了止血药散掷到沈临风手中,后者则利落撕开随身绷条,先行处理庄冲伤口。
茅屋之中静若坟茔,萧应问绕行于侧边,于高窗攀入其中。
内间构造并不复杂,简陋一张细木拦了隔间,掀了薄竹帘,角案之侧隐隐见得几道朦胧人影挤做一团,可不正是李家三人。
蛮儿几个不是胆小怕事的性子,一路上纪肴清等又对其算不得鲁莽,此刻见了生人,仍敢探了脑袋来瞧。
一瞧见不得,来者岂非就是前月里盈姨带来南门楼子的那位冷峻郎君?!听说是哪家的世子,是朝廷的人!
蛮儿几个晓得有救,不顾了嘴里塞着布絮,“呜呜咽咽”地挣扎,一下急得满脸是泪。
捆得有些久了,几人手腕上磨破些许皮肉,更是奔波多时没有洗漱过,蓬头垢面看不出状况究竟如何。
萧应问眉头微皱,卸了蹀躞带上的小刀先小心割开绳索,而后快速取走几人嘴里的布絮,一面问李兰雪道,“可有哪里觉得不适?”
李兰雪看不清楚,蛮儿一面抖落身上的麻绳,侧身倾到她耳边,低语道,“长姑姑,是那位长安来的儿郎,你不记得了,盈姨走的那日正带他来咱们家里吃了饭。”
李兰雪才明了了,点头,“咱们皮糙肉厚耐得造,纪娘子也无多为难,此刻倒没有哪儿觉得不适。”
没有么,此处距离集市甚远,这两日几人只啃着纪肴清送来的些许渣粮,既硬又冷,蛮儿、面儿两个肚子时常是空的。
可这时候说了也无甚用处,两个孩儿打量眼前锦衣华服的郎君——总不可能说这般英姿磊落之人能从怀中摸出张香喷喷、油滋滋的饼与他们填腹罢?
思及此处口水直流,肚中擂鼓般震响。
萧应问听罢略略一顿,按下其他不表,一垂首竟真从袖袋中取了三张圆圆的薄饼来。
两个孩儿惊呼着接了,饼儿虽压得有些扁,然而油纸触在手中仍有些温热,迫不及待撕开了来瞧,胡饼上芝麻炸得颗颗饱满,轻咬一口,酥脆香滑的羊肉香气溢满唇齿,甘美口爽。
“郎君!”孩子们一面狼吞虎咽,一面是展了笑靥,蛮儿道,“方才咱们听得了纪娘子喊裴郡守的名,像是他老人家亲来了?”
面儿不住点头,“我也听得了,定是盈姨喊他来的!”
裴郡守托方安人来南门楼子的事早掀得肃州满城风云,谁人晓不得他们家就要与郡守府结亲?李家人面上有光,又喜于李辞盈觅得良人,这些日子在乡里乡亲间可没少得意显摆。
可到底他们身份悬殊啊,惊喜过后是忐忑,又加之李辞盈与裴听寒皆迟迟未归,稚子万千疑惑于心,此刻见了萧应问来,一股脑儿迭声问道,“郎君!我盈姨在长安一切可好?”
“郎君!您与郡守相识否?”
“郎君!郡守对咱们盈姨可好啊?”
“郎君!过了礼咱们与郡守府的事儿是不是就算定好了?”
叽叽喳喳,没一句是他爱听的,萧应问敛了笑,屋子里边倏然是冷下两分,往那几人瞥了一眼,两小儿即刻耸肩闭嘴,唇齿抿得紧紧的,再不敢说话。
蛮、面对视一眼,纷纷心忖,“好生吓人,还好盈姨要嫁的不是此人。”
萧应问什么人,小儿心思浮于面变,不过一眼看破,他心里不爽快,可也懒与他们计较,取了水囊搁在案上,撩袍暂坐长椅,只道,“下山之路不好走,好在时辰仍早,尔等吃饱喝足,歇歇腿脚再走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