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于连憋了憋嘴,这次却不肯罢休,反倒格外来了兴趣,用扇头敲了敲桌案,向对面另一个中年男子问:“沈四爷,你赌多少?”
那姓沈的男子,全名叫做沈净于,因上有三姐家中行四又交游广阔、出手大方,故而被人称为沈四爷。只见他一身灰白素衣,面相消瘦,长须长眉,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韵味。若只看容貌打扮,瞧着像是一派风轻云淡的闲雅之士,可他却是这一群人中间真真正正的地头蛇,沈家世代立足青州,这深山古林之中盛产药材,沈家数代经营,明里暗里施展各种手段打压吞并同行,如今天下药铺、病坊的进货十之有三都是沈家。
他似乎对淳于胖子的游戏也不感兴趣,更不愿与他闲聊,索性闭眼摇头,不再搭理他。
正在淳于连一脸无趣之时,一道脆生生的声音接口说:“我常听说,周大卿‘一字千金’,既然为史老爷子圣前讨保,恐怕金口一开,不下双手之数。”
“说得对。我猜也是。”
好不容易有人捧场,淳于连立马抚掌赞同,故意压低声音说:“那周大卿可是生意场上的老行家。这次史老大又是建行宫,又是‘太平捐’,少说……”他伸出肉嘟嘟的双手,“恐怕十年也都白干了。”接着,淳于连身子前倾,看着替他解围的少女神秘兮兮地笑道:“小妹妹,这次陛下西行,你家出了多少‘太平捐’呀?”
那少女脸色一沉,语气骤冷,答道:“我不是什么小妹妹,我是左家少掌柜左芊芊。”她虽然面上只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女模样,但是从穿衣打扮到言谈举止,却刻意扮得一幅老成姿态,她微启朱唇,又说:“淳于大哥,我七岁便能蒙皮断玉,十二岁便做了芸香楼的掌柜了。我左家本家是没什么人了,但是做生意不是草莽斗狠,也不是打仗凑人,凭的是这里。”
她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淡淡得说:“你说两张桌子也坐不满,我倒觉着够了。凉州薛氏接了周大卿的生意,负责供给朝廷军马;巴州秦氏主营兵器督造,这两家都是捧的朝廷金饭碗,背后有薛天凉和秦夜撑着,瞧不上咱们。清河崔家做的是丝绸布匹的买卖,现下更是飞上枝头变凤凰,成了皇亲国戚,便更不会来凑热闹了。不过,这几家若当真来了,生意恐怕更不好谈。但凡若是谁来一句“我也不仗势欺人。”多半便是咱们要赔本赚吆喝了。朱家自朱云鼎下了大牢,为了救他,产业也卖的产不多了,朱云鼎一死,朱家妇孺便是保个安稳富贵也已不易,再没资格坐上这张桌子。符家姐姐家里新丧守孝,未满三年,她让我给诸位叔伯长辈带句话,说‘凡是大伙儿同意,她绝无反对,只帮忙留一个位置空着即可。’,这便也当她是亲自来了。
“如今咱们这一桌子,裴老家里有玉山,天下泰半玉石出于裴家之手。你淳于家做的是女人的生意,胭脂香料都是你们的。沈叔叔是世居青州,是天下‘药王’。”说着又看了看身旁身穿儒服头戴纶巾,一派书生打扮的初老汉子,说:“许世伯家里是最大的米商。再加上史老太爷的漕运。咱们这几家子做起生意,也尽够了。”
那许姓男子,正是米商行首的许家家主许还山。自上桌子以来,便始终低眉垂首,手捻佛珠,一个字也不曾说。直到听了左芊芊的话,他才抬起头来,淡笑着说:“世侄女年纪虽小,见识却不轻。做生意嘛,便跟修佛一样,也讲究个你情我愿,愿意来的自然会来,不愿意来的,有瞧不上咱们的,也有避嫌的、有苦衷的,都无所谓。而且,既然有人走,自然也会有人来,这里的桌子不缺人,便是来了,咱们也得掂掂斤两。”
“哦?”众人细听这话,都觉似有他意。
裴相真率先开口,低声问:“许老弟,你有粮他有船,素来你跟史原生意交往最多,走的最近,莫非有什么新人要来?”
许还山环顾几人,见众人都目露疑色瞧他,显然都有此想,他果真笑着点点头,说:“不忙,一会儿便会到了。”
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皱眉猜疑者,有担心新人来了打破规矩平衡、瓜分利益者,总之神色多半不好看。毕竟生意场中,一求稳二求秘,突然要来新人,都唯恐生出变数。
正在此时,大门“嘎吱”一声被推开,就看一灰衣宽袍老者率先跨过门槛,他右手后背,左手倒持一根二尺玉竹杖迎面而来。玉杖拇指粗细,甚为精美,自然不是用来拄地借力,只见一头被老者握着,另一头却牵着一位女子。那女子头戴轻纱斗笠,面覆黑纱,遮去真容;但看细腰婀娜,步履款款,就知是一位年轻女子。
众人先是一愣,继而都起身相迎。
“史爷爷!”
“史兄。”
“史老弟。”
那淳于连最是热情,满脸堆笑,一双小眼睛几乎要被脸上肥肉挡住,他快步迎上,大声恭维:“史世伯,小侄恭贺世伯青云一步,晋封三品。”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