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她去一个梁家素无往来、极少有人知道其关系的地方,才是两全之策。
又有道是,“惟有王城最堪隐,万人如海一身藏。”只要她少抛头露面,那些绥陵旧人,一生都再难得见。
然而,直到今日,她重见姨母,以一个大人的眼睛,重新看姨母这个人,才明白了母亲这一安排,还有更深之计。
她母亲柯令虞,一生被保护得太好,至死都单纯得像个孩子。不,她甚至比孟珂这个当时真正的孩子还要天真太多。
柯家二小姐靠着好运,得父母偏宠,得丈夫疼爱,幸福了前半辈子,却也因噩运降临,猝然而去。她的一生,就活了个随波逐流,没一点自己的方向,也没有一点自保、保人之力。
但在临死之际,也许是灵光乍现,也许是神佛庇佑,她清楚地知道:她们柯家姐妹俩是一样的——在太平之时,可爱护孩子;但遭逢危难,便是砧板鱼肉。
对女儿来说,姐姐柯令秋,是个再好不过的母亲。即便粱家没了,她成了孤女,姐姐只会更疼她,更宠她,将她照顾得无微不至,大概做得比她自己还好。
姐姐是个好母亲,但也只是一个好母亲——她护不住女儿,也教不了女儿自保。
对一个孤女来说,她需要的是一个有能力、有手腕的人,一个通晓世事,能在人心鬼蜮中活下去,还活得好的人。
只有那样的人,才护得住女儿,也才能教给她在这个世上活下去的,足以自保的本事。
母亲大概攒下了她这辈子所有的智计,一次性花在了给她备的这条后路上——选了人选,将信物暗中交给了女儿,并秘密嘱托了奶娘。没想到,奶娘被一刀封喉,一个字都没来得及说便倒下了。
幸而,孟珂及时反应了过来。
若不是那一念之光,她此刻定然已是白骨一副。。。。。。
这些年来,她以为自己已经心如铁石,可今日猝不及防地看到姨母,她才发现,自己还是会失控的。
她也以为,自己对翻来覆去琢磨过千百次的旧事,已经波澜不兴,可今夜骤然明白了母亲那一生一次的筹谋,她才发现,自己还是禁不住暗流涌动。
看来,她还是高估了自己……
***
周冶看她一直闭眼躺着,以为她睡着了,忽而,却扫见她眼角荧光一闪,仿佛湿了。
他还以为是自己看错,可再一看,一缕清泪,顺着眼尾,滑过太阳穴,没入她如云的鬓发。
只一缕。孟珂没动,连呼吸都不曾有异,仿佛根本不曾发生一样。
周冶手上顿了顿,一时也拿不准她是梦是醒。
听到桨声停了,孟珂缓缓睁开了眼睛。
周冶才道:“你……没事吧?”
“能有什么事?”孟珂的声音冷得如冰。
周冶指了指自己的眼角示意。
孟珂抬手擦了擦,放在眼前一看,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分明是你桨上带起的水花。”
周冶一顿,又点了点头:“是,是我激起的水花。”
说完,看着孟珂不语。
孟珂奇怪道:“你看什么?”
周冶道:“都说人闲长指甲,心闲长头发。你的心,比谁都不闲,怎么也一头乌发如云,还亮滑如丝呢。怕不是什么山精水怪变的?”
孟珂笑了:“那可不能告诉你。”
说着,往水里一瞥,“不过你最好当心点,哪天本小姐心一狠,把你拖下水去。让你当个水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