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之上,群臣面面相觑,目光游移不定,谁都不愿第一个开口。
最终,御史中丞卢怀慎咬了咬牙,硬着头皮出列:“陛下,凉州乃西北门户,不可一日无帅。”
他话音刚落,兵部尚书崔日用立即附议。
见二人率先发声,众臣亦无顾虑,纷纷跪请,却都极有默契地避开了薛乘风之名。
凉州军情紧急,临时换将实非良策。
薛乘风坐镇陇右十年,威望深厚,本是配合司徒阁老查清此事的最佳人选。
这些利害,即便他们不说,皇帝心中定然雪亮,就不必去触这个霉头了。
焕游笙静立朝班之中,依旧保持着惯常的沉默,只在众臣跪拜时随众行礼。
龙椅上的皇帝沉默良久,目光扫过殿外连绵的雨幕,最终只吐出四个字:“明日再议。”
侍立太监随即高唱退朝。
……
焕游笙又被单独留了下来,仍在仙居殿。
只是此刻,殿中那盏三丈高的青铜仙鹤灯树被尽数点燃,缀满的南海明珠在烛光下熠熠生辉。
皇帝端坐御案之后,姿态亦不复上次那般随意。
“世安昨夜受惊,你素来与她交好,明日去看看她吧。”她仍穿着早朝时的十二章纹冕服,冕旒垂下的十二串玉珠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将天颜掩映在忽明忽暗的光影中。
这话说得极巧,表面嘱咐探望,实则是明令今日不得前往,“交好”二字较之从前的“手帕交”,亲疏之别又不言而喻。
焕游笙即刻会意,恭敬俯首:“臣遵旨。”
皇帝颔首:“旧事既了,也好,免得日后挂怀。”
此言表明,琅琊王氏的嘱托与杜若之事,皇帝已然知晓。
“臣为陛下驱驰,只求有始有终。”焕游笙将头垂得更低,姿态全然臣服,却无半分心虚。
昨夜事发仓促,皇帝亲临现场,混乱之中大抵未能有所察觉。
杜若又死于众目睽睽,按理无需仵作开颅剖腹。
然而侍医即便仅仓促查验,未能勘破假死真相,也足以觉察尸身异样——譬如银针留下的痕迹。
以皇帝之敏锐,此一线破绽,足令其逼近真相。
至于琅琊王氏,焕游笙一直知晓,大将军府中有皇帝的眼线,且远不止明面上的赤佩一人。
所以,对于皇帝这时的话,焕游笙并不惊讶,甚至可以说,她步步为营,都预备着皇帝知道真相的这一刻。
比如,她向程自言求得冰蚕银针的时候偶遇的孙神医,又如断然拒绝安诺伽罗关于寻找“替身”的提议……
因为,比起漏洞百出,天衣无缝才更让人忌惮。
贫苦者常道“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殊不知身处权力中心者,虽常沉醉于支配他人命运的快感,实则同样身陷樊笼,亦无真正自由。
古语云: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参天巨木存世之道,正在于根系深扎九地之下,冠盖凌云于九天之上。
权力场中亦复如是——权豪势要若不甘为狂风折枝,便需将爪牙深埋暗土,令羽翼遮蔽天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