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世安公主重复了一遍,语气笃定,更添一丝狡黠,“我知道焕姐姐你当时就在某个地方看着我。可能是屋顶?还是哪个暗处的梁柱后?抑或……就混在人群之中?”
她微微歪了歪头,看着焕游笙难得有些失措的面容,纤细的手带着病中的微凉,却稳稳伸向她。
焕游笙几乎是本能地、带着茫然,将自己的手放在公主的手心里。
公主的手微微用力,在她的顺从和配合下,毫不费力地将她从冰冷的地面拉起。
“我知道,不论焕姐姐身上揣着什么秘密,做着什么我或许不尽明白的事,也不管你在何方……只要我遇到危险,焕姐姐就定会如同神兵天降,出现在我身旁。何况,将军府就在隔壁坊市,我知道你赶得及。”世安公主眼中盈满信赖。
“我更知道,”她握紧焕游笙的手,“焕姐姐如今是朝廷栋梁,肩负千钧重担。国家、百姓,还有这朝堂之上盘根错节的势力……有些事,你不能同我细说;有些时候,你也无法再像儿时那般,不管不顾地第一个冲出来挡在我前面。”
说着,她眼中闪烁起小动物般晶亮的光芒:“但是,正是因为我心里清清楚楚地知道,焕姐姐就在某个我看不见的角落里,如从前一般守护着我、保护着我,所以我才格外安心,才敢在那天夜里,做出一位大启公主真正该做的事。我想,我会很快成长起来。”
提及那惊心动魄的一刻,她的声音已经逐渐平静:“我不许驸马冒险。焕姐姐,那天你若现身,我也会一样命你退下,这是我的责任,不是你的失职。”
见焕游笙仍沉默不语,公主的目光流连在她脸上,像是设法让她安心:“焕姐姐,你其实……也不知道自己真正的生辰吧?你我同岁,当初叫你姐姐,不过是因为我觉得你站在那里,就很值得依靠。我生辰在三月,或许,说不定焕姐姐比我还小上几个月呢?”
“所以,便是为了不被你落得太远,我也该长大了。焕姐姐,莫要自责。”
一股滚烫的暖流猝然击中焕游笙心房,酸涩翻涌,哽住喉头。
公主是何时变得如此通透体贴?
成长,总要付出一些代价,她却未能陪伴左右。
但不可否认的是,公主这份超越了年龄和身份的体谅和理解,比任何责备都更让她心头震颤,堆积的自责与愧疚也如同冰雪遇阳,正在悄然消融。
焕游笙被牵引着坐到公主身边,自然地抬手探了探她的额温,触手微凉,这才稍安:“我明白了。”
世安公主依偎进她怀里,如同幼时:“焕姐姐别担心,我其实已经好多了,来为我诊治的是裴院判,他的医术你是知晓的。还有水芝,焕姐姐从前也见过的,如今也在太医署当值,医术不输男儿,这几日一直在旁照料。”
当年焕游笙擢升将军,那时的皇后娘娘——如今的皇帝,便拨了水芝和莲蓬两位宫女到世安公主身边接替焕游笙的职责。
焕游笙记得,水芝懂药理,莲蓬会功夫。
没想到借着遴选女官的东风,水芝如今成了正经御医,着实令人欣慰。
“如此,臣便放心了。”
公主仰头看她:“焕姐姐若还不放心,我也是没有办法了。不如这样,焕姐姐便就此住下,也好亲自看着我。”
焕游笙不忍拂她心意,却只能道:“这不合规矩,陛下也不会允准。”
世安公主扯了扯嘴角,神情落寞下去:“母皇……她不像焕姐姐……她从不承认什么。她只会说‘大局为重’。可那大局里,想必是没有我的。”
人心何其复杂?
两人相处,有时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有时偏又旁观者清,当局者迷。
从焕游笙的角度去看,皇帝当时的所作所为,确实不像平日那般对公主呵护,甚至有些冷漠,但也不见得没有充足理由,更不像是不再疼爱公主。
公主之所以这般失望,恰是因为她对皇帝的期望太高,因为从前她们母女太过亲密。
劝慰的话在唇边转了几转,终是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