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滟跟在三人身后,再入殿内时,更觉两侧打量探究的目光玩味犀利,一道道汇在身上,仿佛能透过她的皮肉,直接验骨查髓。
“钟滟,你从神焰教中得了什么消息,此来投诚,还不速速交代。”韩维德步上高台,转身俯视而下,冲着她高声而问,语调轻蔑冷漠得仿佛在审问犯人。
一听她的名字,两侧立即传来细碎的抽吸声,低低的议论之声四起,密密麻麻地传入耳膜。
钟滟唇角抿起一分苦笑。
托当年之福,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在武林中仍然声名狼藉——
一个大逆不道对师尊生出非分之想的逆徒,一个求而不得便勾结魔教犯下血案的妖孽。
她虽不在意名声,可被众人那样打量评论,又难免寥落,鼓起勇气刚欲启唇,抬头却见林维清极不客气地甩开了韩维德锢在臂间的大掌,向着众人沉声介绍道:“这是小徒钟滟,当年在袁家村为苏潋所陷,苦无证据,因此假死潜入神焰教中为内应打探。此番得到了神焰教来袭相关的紧要消息,特意归来示警。”
“这……”
一个死了多年的人突然冒了出来,又有那样的因由,众人难免露出怀疑之色。
很快,人群中便有个声音问道:“当年袁家村一案,不才便在现场,一村一百四十三口皆为蛟荧所杀,又有唯一的幸存幼童指认。人证物证俱在,林真人当时也是承认了的。怎么如今又要翻案,说令徒乃是为魔教所陷害?”
林维清面色坦荡:“当年是我失察,才使滟儿蒙冤多年。此番我与苏潋交手时,发现她的佩刀与蛟荧一般无二,名为鸱狱。两柄魔刃原是一对西域传来的双刀。苏潋极擅易形一道,千面万相,随心而化。她扮作与滟儿的样子行凶,并不困难。”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嘈嘈低议之声,又有人问:“偌大一个神焰教,堂堂浮屠圣女,放着这么多名门英杰不陷害,为何非要与她一个籍籍无名的小女娃过不去?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啊!”
“不是苏潋陷害,小徒与袁家村无冤无仇,又为何要屠其全村?”林维清语调笃定,透出一分显而易觉的腻烦来。
那声音梗了一梗,追问道:“那当年令徒对您下迷心蛊之事,真人便也不计较了么?”
林维清眸光一转,眼角露出一分微嘲,不理韩维德黑得近乎杀人的眼色,径直道:“迷心蛊乃子虚乌有之事,不过是为了方便滟儿假死脱身,潜入神焰教编出的借口罢了。”
“可这不过是您一家之言,空口无凭的……”
人群间仍有些许骚动,却很快被更多的不耐之声压了下去——
“大战当前,掰扯这些陈年旧事有什么意思,不若先听听钟姑娘所带回的消息才是正经。”
“是啊,先让人钟姑娘说说!”
“就是,若消息有用,不刚好证实了她当年实属被冤,这才忍辱潜入魔教多年么?”
钟滟:“……”
原来师父说的等到击退神焰教后再不信,是这个意思。
在林维清的示意下,钟滟缓缓将傀儡香的事情说了。
人群一时大惊,尤其是中过傀儡蛊的,或多或少都举腕在鼻下轻嗅,分辨是否真有傀儡香散溢。
殿中也不乏有嗅觉灵敏之人,可无论如何嗅闻,只觉周身皆是寻常气息,一无所获。
短暂骚动过后,药王山掌门严持楹出列,秀眉微蹙,向着钟滟婉声问道:“穷我毕生所学,竟不知被傀儡蛊附身之人在解蛊之后仍会散发出傀儡香……只是事关重大,到底不可不防,敢问钟姑娘,这傀儡香可有解法?”
钟滟一窒,轻声道:“……我也不知。”
这两日着实发生了太多事情,她先是被苏潋七拐八绕,得知了惊天秘闻,后又遇林维清为救她受伤,被吓得七魂出窍,一路上还在为如何以真实身份回云山之事日夜烦忧。此时被人问起,方才惊觉自己竟连解药之法都忘记向苏潋询问了。
她一时情急,下意识便向沉玉的方向看过去。
大师兄精习医道,一定有办法的。
沉玉亦是眉头紧蹙,似在飞速思索着什么,见她望过来,只短暂与她交换了个眼色,示意她稍安勿躁。
听闻没有解法,人群难免浮躁,嗡嗡之声四起,话语也逐渐不客气起来。
有人担忧:“距离九月初一已不足七日,若是届时还未寻到这傀儡香解法,阿耶那杀上山来,唤虫笛一吹,咱们岂不是都成了案板上的肉,任他宰割?”
有人犹疑:“不知钟姑娘的消息是如何得来,是否可靠?这傀儡香之事,可是连药王山严掌门都未曾听过。”
有人干脆直白道:“她毕竟在魔教多年,这消息真假也未可知,外一是魔教故意传来扰乱咱们军心的烟雾弹呢?大战在即,咱们还是应当好好准备布防,何必自乱阵脚,去寻什么劳什子傀儡香的解法。”
声声质疑如潮涌般越发猛烈,钟滟惶然站在原地,被议论声淹没,一时也忍不住自我怀疑起来——
这消息的确是苏潋给她的,可苏潋素来诡计百出,捉摸不透。外一苏潋真是放了假消息给她,故意利用她来扰乱军心,让云山自乱阵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