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神忽明忽暗,像天上的星子,像她小时候在草原中在天上曾经见过的某颗星子。他怎么不说话,又哑巴了么。
容吉想他也许是真醉了,都没办法从地上站起来,于是继续往前走,走到他脚边,蹲下来看他的脸。
‘怎么不理我?说好了今日不能装聋作哑。’她能见到他,心情不知道多好,话也多了起来,那双手一直在动,没停过。
他的喉结滑动了一下,想说,又不能说,又不敢说,又必须要说。他方才在想,自己一定是觉得说胡语太丢脸了,和她在一块儿像入赘似的,所以才不肯,始终不肯与她坦白,“Бидэмийярьжчадна。”(我会说胡语。)
他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么?。
他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么?
“Таюугэжэлсэнбэ”(你说什么?)容吉再次从他嘴里听到熟悉的语言,惊得掉出眼泪来,一时间胸口来自身体各处的情绪皱成了一团,把她喘息的口径堵塞住,“Чинададудлааяриадбайнауу”(你在骗我么?)
“Yгй。”(没有。)简单干脆,“Бибагаасаалчаддагбайсан。БидэмийюмяригYйболээжяагааднамайгявуулаболов”(我一直都会,我从小就会。若不是我会胡语,我母亲怎么会让我去西域。)
是啊,他这样养尊处优的公子哥,若是什么都不会,光凭着这几个人,如何在他乡生存。
“ГэдээбиэрYедбоолуудайарилцагэжогончсанаазовдоггYйбайсан。”(但我那时候不屑于和奴隶沟通。)要他承认自己的目中无人和高傲,是很困难的,如果不是赵野问出来她的名字,如果不是他意识到眼前的女人不是他想的那样不堪,如果不是后来出现的那么多偶然的巧合,他这辈子也不会正眼瞧她。
她听了,想哭,又想笑,又生气,又难过,方才还在比划的手此刻仍然悬在半空中。
这明明是很容易就能处理的误会,拿给赵野他们夫妻俩都不至于隔夜,他们却执着地坚持了数月之久,直到今夜才把那些藏在肚子里的话明说。
“НэгэнлсайндYрэсгэсэнюмчиньодоояагааднадайяриадбайгааюмбэ”(你既然装得那么好,现在又为何要同我说?)她诚心待他,动摇过无数次要不要随着他留在中原……她也清楚自己的身份特殊,是被眼前的男人从人牙子手里买来的。可这么几个人里,她最倚仗他。
心里的委屈最终还是占了上风。一想自己在他面前无所遁形,一想他躲在暮色后面观看了自己数月之久,她就觉得自己愚蠢至极。
她不敢看他了,把头埋下去,任由大颗的泪珠往下掉,接都接不住。
所以真的是他把她弄得这样伤心。
“Ягθнθθоройаминийэлэийгсонсожчадауу”(就今天晚上,听我把话说完好么?)他接住了那些温热的泪水,它们和自己肚子里翻滚的别无二致。
容吉一想,也跟着他坐在了冰凉的地上,无力地,瘫软在他身旁,“YргэлжлYYл。Бичиэй。”(说吧,我长了耳朵。)
话题落回原处,落回他自责的原处。他们还没习惯用嘴沟通,所以第一回交谈,两个人都显得哑然。
“УчирньучирньбичамдбиечлэнэлэийгYссэнзYйлбайгаа。”(因为……因为有些话想亲口和你说。)他想了好久,甚至有些悔恨,那时候是不是疯了,竟然于慌乱和匆忙之中问她要了誓约。誓约那么重要的东西,他居然全不顾她的想法,随随便便,用几个不一定能正确表达的手势告诉与她听。
“БичамайгэрлэийгYсчбайна。”(我想娶你。)
这句话他前段时日在集市上卖粥时,还花了钱问采买的胡女,是不是这样说的,确认了准确无误,确认了她一定不会误解自己的意思后,他才决定找个时机亲口和她说。
现在也不算多美好,萧瑟的冷风,浑身的酒气,但他不想再等了,问她,“ЧинадайгэрлэийгYсчбайнауу”(要不要和我成亲?)
“Нададсайнбай,梁彦好,чизθвθθрчбайнауу”(和我,梁彦好,你要不要答应。)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一眼都没躲,就这么深沉地看着她,看她眼睛里一颗一颗掉出来的,明亮的星星。
容吉等了很久了。从来没人当面和她说过这句话,须卜滑勤只问了她父亲母亲的意思,父亲母亲点头了,她想不答应也没用。但是她也想被人认真地询问这个问题,她为什么不能被尊重。
你真的要和眼前的男人成家么?
没有孩子,没有未来,没有确定的一切,只有当下,只有能执手的每一刻。
她哭得说不出话,嘴唇咬得紧紧的,本来想与他温存,这会儿浑身发热都不敢碰他,不敢拉他的手,“ЧинададYYнийгэлэийнулддэмийяриадбайнауу”(你说胡语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个?)
不是。他摇头,“Энэболбиднийдθнгθжэлэл。”(这只是我们的开头。)
所以是以后都会说胡语,不会再把她孤零零地丢下的意思么?
她已经孤单了好久,独自一人在黑暗的空屋里坐了好久,都快以为这辈子没人会来推开关住她的那扇破败的木门。
点头。
一下还不够。她又重重地咬了下脑袋,咬住自己的胸口,一口气点了好几下,点到对方确认看清后,混着不是很清楚的嗓音答,“好。”
她说好,她说了好。
可这还不足够,不足够表明她的诚意。
她忽然想起某日闲时问过章絮的那些不成句的短词,那些独属于汉人的符号,答应他,“好……我们,成婚。”
第156章服侍(梁容)他服侍她
这回掉眼泪的变成他了。
他向来只知道笑的嘴唇逐渐变扁变长,上下两瓣紧挨着逐渐向内卷去,卷不了多久便开始颤动,像飞虫的羽翅。它们连带着鼻子一起,都变得皱皱巴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