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想到了什么,崔锦程的耳
根和面庞浮现驼紅。
被胃疾折磨多时的他较之前消瘦不少,雪白的宮服包裹他的身子,只露一双素手在外,轻而易举地勾连段乞宁的记忆回到上一次蛊毒发作的时候:
她计算好时机,专门卡着那几个逃跑的苏彦衡私兵返回大延向上呈报的时间点,用拓跋箬缓解情蛊、要了拓跋箬的身子,目的是为了让苏彦衡他们自乱阵脚。
可崔锦程知晓她与拓跋箬的事后伤心欲绝,独自一人沉入宫里的温泉池中。
段乞宁那边和拓跋箬结束,整顿好衣裙前去看他,少年正是用自己的一双手将蝴蝶那處碾揉和贯穿。
细细碎碎的喑哑之声隨池水雾气缓缓流淌,打湿了段乞宁的衣裙,可当她迈去步履悄悄靠近,崔锦程又如一只炸毛的兔子,死咬唇瓣又羞又愤,紅着满是情。潮的眼瞳,声线破碎而颤抖着,不允许她的靠近。
……
两个人因为这件事有些龃龉,段乞宁差宫人送去不少好东西,少年都兴致怏怏的。
直至今日来给她送茶点,崔锦程得知她要去救邵驰,且危险到隨时会被苏彦衡一网打尽的程度,他这心里就更不是滋味。
“……”崔锦程保持沉默,泪花在眼眶里打转半天,隐忍着不让其落下,好久,他才故作镇定地道,“我会支持宁姐姐的所有決定。
段乞宁深深地望了他一眼,崔锦程却低垂眼睫,避开她的视线。
汪娘子傻眼了,急得边团团转边跺脚:“崔小公子啊,你莫要这样道,你难道不担心宁少主有危险吗?”
怎么会不担心呢?崔锦程比任何谁都希望段乞宁能平平安安的,可他清楚地知晓段乞宁的为人:她只是表面上纨绔刻薄,胸膛里的心跳却是炙热而多情的。段乞宁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对她好的,她都会默默记在心里,投桃报李,更莫要说是与她一起在桑州渡过苦日子的邵驰。
她对邵驰哥哥有情,所以不管有多难多危险,她都一定会去救他的!
意识到这一点,崔锦程隐匿微微抽疼的心口,转身离去。他行至后门处闭上眼睛,靠在门框边,克制地深呼吸一口气。
如此,段乞宁在众人缄口不语的时候再度笃定宣布:“邵驰,我是一定会去救的。”
紅鸢和蓝堇互相看了一眼对方,随后也坚定地携凰翎卫和霜月卫行禮道:“属下等定当鼎力支持殿下的一切決定,但凭殿下吩咐,誓死守护殿下安危……”
一声声誓约振聋发聩,汪娘子见木已成舟,便也放弃劝阻的心思,跟在后头道:“既然宁少主心意已决,那么在下也会倾尽全力助力宁少主。”
段乞宁的视线在众人坚定有力的面庞上辗转过,眸底闪过动容之色,她站定笔直,朝众人诚挚拜道:“段乞宁在这里谢过诸位了。”
此去营救,刀剑无眼,势必会有伤亡。任何事情都有代价,段乞宁深谙此道,所以她真诚地感谢每一位愿随她出生入死的战友。
备署好营救计策,这场议事散场,大堂里的温度也随着众人的离去骤降,穿堂风寥落而过,卷动室内的灯火忽明忽灭,将段乞宁只身一人的影子拉得斜长。
这最为艰险的一条路,让她无时无刻不处在风声鹤唳之中,她的神弦每天都为此紧绷,不敢有任何松懈。只因她知道,她现在不仅仅是她一人,还有身后认她为主的凰翎卫和霜月卫,一旦她懈怠,这十万精兵将会随她一同陨落,会瞬间被争权夺位的浪潮吞没。
她必须,不断前进、不断前进、不能回头、无法回头……
她必须,为自己每一个决定负责!
段乞宁很快收拾好思绪,将最坏的结果通通抛之脑后,坚定地迈出步履。
行至堂外,反倒是那个方才还说要支持她所有决定的少年先行反悔了,崔锦程扑过来,湿漉着眼眶哀求她:“宁姐姐,我后悔了,我不该答应你去的……”
段乞宁静默一瞬,才缓缓转过身看着他,犹如交代后事一般道:“我会以‘钓月娘子’的身份赴婚宴,你就待在大幽此地,哪里都不要去,知道吗?不要让我为你担心。”
“我不要!”崔锦程的眼泪一下子涌出,“你、你可不可以不要去……别去救邵驰哥哥!我就是想自私一回,宁姐姐,你就当我是嫉妒!我是个妒夫!我不想你对邵驰哥哥那么好!你别去救他,他的姐姐还有他的母亲,听候的是苏彦衡的差遣,她们曾经将我们围剿在晾州西郊,差点要了我们的性命,这些你难道都忘了吗!”
段乞宁就犹如没有听见他的话一样,自顧自地继续道:“若我这趟回不来,你就和汪娘子还有安妹妹她们一道,从西南那边绕路走,北上雪州。‘钓月娘子’名下所有的资产还有母亲留给我的产业,都归你了,崔家主过去总说你天资聪颖,掌家掌财各个不差,我那点铺子,你肯定也能帮我打理妥当的。”
“我不要铺子,也不要产业!”崔锦程紧紧扯住段乞宁的手,“你别去!邵驰哥哥是邵家人,只要他姓‘邵’,他所有的一切就和邵家荣誉与共,他与我们立场相悖,是我们的敌人!”
“宁姐姐,你怎么能去救敌人呢?就算你把他救出来了,可他今后呢,你想过他该如何自处吗?一面是他的家人,一面是他在意的你,你要他如何抉择呢?他选择任何一方,他都不会过得自在的!你只是不顾他的意愿要去救他,若他当真想要嫁给赫连晴呢!”
这个问题直白又犀利,段乞宁确实没有好好考虑过,经他一点拨,她目色闪烁,“你说得对,所以我必去无疑,也正好问问他的想法,若他愿意跟我走,我就带他走,若他心意已决,我会放手。”
“可你付出的代价太沉重了!万一人命两空……”
崔锦程根本不敢想,段乞宁而今要为了另一个男人,连自己的安危都不顾!
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歇斯底里地吼道:“若我是邵驰哥哥,我情愿你别来救我,我不想你受伤!”
段乞宁收拢手掌,平复内心波澜起伏的情绪,缓缓地道:“小少爷,若喜轎上的新郎是你,我也一样会这么做的。”
崔锦程彻底怔愣住,心房最柔软的那处角落塌陷。
他忽的就明白了她一直收敛着的感情,于是他顿住哭泣,慢慢松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