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那样的生活实在算不上幸福,是很辛苦的,但是皇帝无法体会到他们的辛苦,因为他从来没见过、体验过,从不知道挨饿受冻的滋味,所以无法比较。
“玩的就是那些,吃的嘛,染瓦坊里花样可多了,闽生果、醪糟饼、卤鸡脯、烂肉面,老邓家老厨娘做的饭又热又好吃……”桃七说着,嵇铭听着,小皇帝打了个哈欠。
“染瓦坊?”
“嗯,是我入摄政王府前住的地方。”
“小桃子去过好多地方……”
“陛下去过哪些地方……”
“我出生就住在爷娘的王府,后面就进宫里住了。”
“陛下还记得您是几岁入住宫里的吗?”
“九岁吧。”嵇铭的回答的声音开始含糊。
“九岁以前玩的是什么呢?”
“以前的事,差不多都记不得了。”嵇铭眨了眨眼,又重重打了个哈欠。
“您是皇帝,不重要的事自然是不在意,您心里装的都是天下万民的大事。”
“嗯……”
桃七沉默了片刻,终于开口:“那你还记不记得,大约六年前,出了一桩震惊满朝文武,甚至烨都内外皆知的案子……”
桃七侧头,看见嵇铭躺在自己身边,脸枕在手背上,眼皮合拢,呼吸平顺,像个孩子般,安然睡着了。
还是慢慢来吧,桃七想。
难得休沐,大岐的小皇帝好好歇了个晌。麟德殿里暖意融融、静谧祥和,将隆冬腊月天地间的风霜隔绝。
刘勍进来的时候,桃七已经爬起来了,在拔步床外边安安静静地站着桩,预备服侍小皇帝起身。她不敢真在龙床上睡过去,被人看到了会惹来麻烦。刘勍太监是个有些古板迂腐的,发现了也会说她两句。
桃七差不多已经摸清楚了皇宫里讨生存的要领——少说话,多请安,不求人人喜欢,只求岁岁平安。若是没人主动来招惹自己,她会做一个十成十的模范奴婢。
晌午至日落时分,小皇帝是刘勍照顾着,桃七可以回西四所里补眠,晚间再去伺候大夜。桃七顶了原来梧桐的缺,和刘勍轮换着伺候小皇帝的晨起、沐浴、更衣,轮值也是一日三换,多数时候是刘勍白日伺候,桃七晚间伺候四个时辰。偶尔刘勍要回宫外他自己的宅邸,或是出宫办差事,桃七会顶上大半日。若刘勍超过一日不在,桃七就与刘勍的干儿子,一个叫“瑞孙”的小太监轮换。旁的宫人不大顶事,不敢让他们单独伺候皇帝,且经历了下毒刺杀案,小皇帝也信不过旁人。
冬去春来,二月底发月银的这一天,刘勍单独将桃七拉到一遍说起了悄悄话。
老内监手肘挎着拂尘,笑呵呵地说:“姑娘让陛下长大了。”
桃七不明所以。
刘勍说:“以往杂家出宫不到两日,陛下就遣人去杂家家里催了,这回去了整整三日,要不是杂家自个儿惦记着宫里的事儿回来了,怕是陛下再过十日都想不起来。”
桃七被夸得赧然,脸上热了起来的。嵇铭打从出了娘胎就依恋刘勍,可是桃七来了之后,大大转移了小皇帝的注意力,刘勍离开多日,他也不急着去找人回来了。可见这些日子嵇铭与桃七玩儿得有多欢。
桃七谦逊道:“非是奴婢的功劳,陛下过了生辰,长大了一岁,当然与往年不同,这又是年关刚过,陛下一定会越来越独立,越来越让人放心,也能逐渐靠自己接管朝堂公务了。”
刘勍听她这么说,反倒是长长叹了声气,这一声里头遗憾比欣慰多。
桃七:“刘公何故嗟吁?”
刘勍道:“可不是吗?年前最后一堂课上,谢阁老也夸赞陛下上课时头脑清晰、一言一答稳重得体,举止愈发从容,进退有度,隐隐有龙威浮现身侧。这样下去,将来一定会是个称职的天子,举世明君。”
“这不是好事吗?”
“可陛下长大,渐渐不再需要杂家,杂家心中难免有些难过啊……”
雏鸟羽翼渐丰,离巢而去,刘常侍也在为带大的娃儿独立了不再依靠自己而伤感。桃七宽慰道:“刘公对陛下恩重如山,陛下亦视您为最亲近之人,刘公于陛下的分量是任何人也无法替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