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运河码头来了艘苏州画舫。沈掌柜带着二十万两银票,在工坊门前长跪不起。他身后跟着三十多个沈家子弟,每人捧着本泛黄的账册。
朱幼薇让文娘收了银票,却将账册原样退回。“告诉苏州各家,”她指着正在晾晒的新布,“三个月后,我要让松江布铺满江南的每一张床榻。”
文娘送客回来时,现朱幼薇站在染缸前出神。新出的提花布堆在墙角,在晨光中泛着流水般的波纹。
“郡主在想什么?”
朱幼薇拾起一缕飘散的棉絮。“我在想,这些棉花若是长在塞外,会不会更耐寒些……”
……
晨雾笼罩着运河,陈寒站在工坊前院的青石板上,面前站着二十余名从松江各地召集来的匠人。他手里握着一卷泛黄的棉布样本,指尖在布面上轻轻摩挲。
“诸位都是松江数一数二的巧手。”陈寒将布样展开在石桌上,“今日请各位来,是要集思广益,把这松江棉布做到极致。”
染匠赵老四凑近看了看,突然“咦”了一声:“这经纬密度比寻常布密了三成。”
“不止。”织机匠刘三指着一处细纹,“这斜纹织法像是从蜀锦改良的。”
陈寒点头,从袖中取出一张图纸铺开。纸上画着改进后的织机结构,旁边密密麻麻标注着尺寸。
“这是杭州工坊的新式织机,但松江棉纤维更长,需要调整。”他指向图纸中央,“这里加装一个分纱轮,能让经线张力更均匀。”
木匠王二盯着图纸看了半晌,突然拍腿:“妙啊!再加个活动扣,换梭时能省一半力气!”
众人围拢过来,你一言我一语地补充。陈寒让文娘记下每条建议,不一会儿就写满三页纸。
晌午时分,工坊后院架起了十台改良织机。陈寒挽起袖子,亲自示范新装的分纱轮用法。棉纱穿过铜环时出细微的铮鸣,织出的布面果然更加平整。
“还不够。”陈寒摸着刚下机的布匹,“松江棉的丝光感没完全挥出来。”
染坊那边突然传来一阵骚动。朱幼薇带着几个农妇走来,她们挎着的篮子里堆满新鲜桑叶。
“试试这个。”朱幼薇抓起一把桑叶揉碎,碧绿的汁液滴进染缸,“松江桑叶肥厚,汁液浓稠,或许能增强棉纤维的润泽度。”
染匠们立刻忙碌起来。赵老四将棉纱先在豆浆中浸泡,再浸入混了桑叶汁的靛蓝染料。染好的纱线挂在竹竿上晾晒,在阳光下泛出珍珠般的光泽。
陈寒盯着那缕纱线看了许久,突然转身走向账房。他取出一本蓝皮册子,提笔写下“松江布改良三要”。
“其一,织机加装分纱轮与活动扣。”他笔锋沉稳,“其二,染前以豆浆润纱,染时添桑叶汁。其三……”
笔尖突然顿住。窗外传来织娘们的笑声,柳娘的女儿小桃正举着一团棉花玩耍。陈寒目光一动,继续写道:“其三,精选七籽棉桃,去籽时保留蜡质。”
傍晚时分,太白楼的说书人拍响醒木。
“列位看官可知?今日松江工坊出了桩奇事!”他故意压低声音,“那陈国公亲自抡锤打铁,竟是为了给织机造个小零件!”
茶客们哄笑起来。二楼雅间的沈掌柜却笑不出来,他盯着桌上刚送来的布样,手指微微抖。那布匹在烛光下竟泛着绸缎般的光泽,轻轻一抖便如水波流动。
运河边的酒肆里,几个老染匠围着新出的布样啧啧称奇。
“这手感……像摸着了云彩似的。”
“何止!你看这染色均匀度,我染了四十年布都没见过。”
酒保凑过来插话:“听说陈国公悬赏百两银子,谁能再改进染方,赏钱翻倍!”
角落里突然站起个佝偻身影。老染匠孙驼子颤巍巍地掏出一个油纸包:“这是我爷爷传下来的西域染料方子,本来要带进棺材的……”
次日黎明,工坊后院支起十口新染缸。孙驼子指挥年轻人按古方调配染料,加入磨碎的贝壳粉和茶油。染出的布匹晾在竹架上,晨风吹过时泛起粼粼波光。
陈寒拾起一块边角料,对着朝阳细看。布纹间隐约浮现出细密的花纹,像是有生命般随着光线变化。
“成了。”他转身对朱幼薇说,“这种布一匹能抵三匹寻常棉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