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骑着破旧电驴、为了微薄时薪在深夜的城市缝隙里穿梭的“小虾米”。
一个连自己的安全都无法保障,随时可能被城市庞大阴影吞噬的渺小存在。
他有什么资格?又有什么可笑的能力去扮演什么英雄角色?
那只会是自不量力的愚蠢,是通往太平间或失踪人口档案的最快捷径!
“其他人……其他人也一定听到了!”
他在心里疯狂地、近乎歇斯底里地呐喊,试图用这些苍白无力的理由筑起堤坝,阻挡那汹涌而来的负罪感和一种更深沉、更让他自己都作呕的——袖手旁观的伪善感。
“对!附近肯定还有别人!也许有巡逻的警察刚刚拐过街角?或许有晚归的上班族正躲在某扇窗户后面?再不济,巷子另一头说不定有人经过……总会有人的!总会有比我更合适、更有能力的人去管的……肯定会的……”
握着车把的手因为用力过度而剧烈颤抖,指关节再次泛出可怕的青白色。
但是,比企谷八幡这个人,其内核存在着一个最根本、最无法调和的矛盾。
他极度厌恶麻烦,奉行“节能主义”,将“不抱期望就不会失望”奉为圭臬。
然而,在他那层用犬儒和消极浇筑的坚硬外壳之下,却深埋着一种近乎自毁倾向的、扭曲的、无法对他人(尤其是处于绝对弱势的受害者)真正视若无睹的“利他主义”本能。
他对“伪善”的极端厌恶,其根源恰恰在于他对“真正的善行”有着近乎苛刻、近乎洁癖的追求。
当面对如此赤裸裸、近在咫尺、蕴含着生命消逝危险的求救信号时,他那套精心构建的处世哲学堡垒,在他身体的本能反应面前,竟显得如此不堪一击。
拧油门!离开这里!理智在尖叫。
他的手指神经质地抽搐着,搭在冰冷的油门转把上。
只需要轻轻一拧,这辆破车就会载着他逃离这个散着不祥气息的漩涡,奔向相对“安全”的下一个订单点。
这是最节能的选择,最符合他“大老师”处世哲学的选择。
最理智、最符合生存概率的选择。
然而,他的身体却像生了根一样钉在原地。
那双死鱼眼死死锁着那条黑暗的小巷入口,仿佛要将那片浓稠的墨色看穿。
那声戛然而止的“救命”,不再仅仅是声音。
它变成了一根烧红的钢针,带着灼热的痛楚,轻易地刺穿了他用消极、自嘲和犬儒主义构筑的层层叠叠、看似坚固的防御外壳。
这根针,精准无比地扎在了他灵魂深处最不愿承认、最软弱、却也最为顽固的那个点上——他无法对生在自己眼前、明确无误的、关乎生死的求救,真正地转过身去。
即使理智清晰地描绘出前方可能是吞噬一切的深渊;即使他无比清醒地认识到自己的渺小与无力,就像螳臂当车;即使他完全明白,此刻冲进去的行为愚蠢透顶、毫无意义,最大的可能性就是把自己也搭进去,成为明早新闻里一个冰冷的数字或一段语焉不详的“另一起案件”……
但是。
那个被全家福上剪刀残忍剪去的空白人影;老妇人浑浊眼眸中那深不见底、几乎凝成实质的恐惧;此刻,这些意象仿佛都拥有了生命,带着沉重的分量,与那声消失在小巷黑暗中的绝望呼救声,重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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