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她,周身透着一种洗不净的死气,眼神是冷的,心也是冷的。
她不自觉地逆着人流行走,步履僵硬。
行至河边,河面上漂满了花灯,点点烛火倒映在墨色的水波里,承载着生者美好的祝福,摇摇晃晃地驶向虚无的彼岸。
她蹲下身,指尖无意识地搅动着冰凉的河水,将那靠近岸边的、属于别人的花灯,一艘艘推得更远些。
能不能……借一盏别人的期许,偷一点微末的光,来照亮自己的祝愿?
阿姐……
她虽满是泥淖,但祝福,干净、磊落,是拿得出手的。
肩膀被轻轻拍了拍。一个面善的老人,将手中多出的一盏莲花灯递给她。
她惶惑地、几乎是狼狈地道了谢。
别人的善意,于她,有时比恶意更令人无措。
花灯被她推远,摇摇晃晃地,汇入那片虚假的星河。
就在她直起身的刹那,眼角的余光,冷不丁地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庞。
少年的侧影,就立在几步开外的水畔。
迷离的灯火与水光交织,在他清俊的轮廓上跳跃、流淌,将那平日里冰雕玉琢般的疏离冷漠,奇异地柔化了几分。
他微微垂眸,望着眼前这片喧闹的、流淌着俗世暖光的河面,神情里竟难得地褪去了几分高不可攀的仙气,沾染上些许暖融融的、温软的人间烟火气。
她看到了周围少女暗中投来的、含羞带怯的目光。
林如霜那点浅薄的心思,大约也只是看上了这副顶顶好的皮相吧?
这皮囊,只消在这俗世的热闹里浸一浸,沾上点虚幻的暖光,便能让她们趋之若鹜。
“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这诗句,带着酸腐的绮念,毫无预兆地撞进她混乱的脑海。
接着,她看到那位赠灯的老人,竟笑呵呵地走向了顾濯,熟稔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复杂的情感涌上心头。
明月照沟渠时,沟渠未必承情。
更怕那明月不过是镜花水月,却残忍地照出了沟渠自身的污秽不堪。
她迅速低下头,像一只竖起全身尖刺的小兽,更用力地挤进逆流的人群里,将那点阑珊灯火和那轮“明月”,连同那句不合时宜的诗,彻底抛在身后那片虚妄的热闹里。
……喜欢?
心底有个微弱的声音在问。
她几乎是立刻、带着清醒,用力地摇了摇头。
不,绝不是。
喜欢该是温软的,像捂在手心的一小块饴糖,慢慢化开,黏黏地缠绕着指腹,渗出点甜丝丝的香,熏得人昏昏欲醉。
那感觉太浑浊,太尖锐,带着一股子酸冷的呛人味道,怎么能是喜欢呢?
这哪里是糖?分明是醋,是陈年的老醋,咬牙切齿、龇牙咧嘴地喝下,酸得她牙根都软了。
那……应该一种欣羡,或者,更该叫它那腌臜的本名——嫉妒。
她嫉妒顾濯!
嫉妒他那份与生俱来的、高高在上的姿态,仿佛生来就该被众星拱月,连天光都格外偏爱他。
嫉妒他只需随意翻开书页,那些晦涩难懂的墨字便乖乖涌入他清明的眼底,换来夫子们毫不吝啬的赞许。
嫉妒他光风霁月,活得那样干净、那样坦荡,不必像她,每走一步都要在泥淖里反复权衡,将苦难咬碎了往肚子里咽,才能在这吃人的世道里,勉强扒住一点活命的缝隙。
这目光,不知何时已脱离了她的掌控,犹如一条暗处的蛇,悄然逡巡着,却只敢盘桓在咫尺之外的光影里。
那里面,有冰冷的审视,有尖锐的刺探,有自惭形秽的狼狈,更有一种连她自己都不愿深究的、隐秘的渴望——渴望将那轮明月也拽入泥淖,看看那身不染尘埃的白衣,是否也会被染上和她一样的、洗刷不掉的污浊与绝望。
这哪里是心动?分明是心在缓慢地、无可救药地……腐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