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霖坐进一把圈环的太师椅中,手中把玩着一柄镶有铜环的唐刀,刀尖刚好抵在毕江被洞穿的肩胛骨上。
一跪一坐,地牢里充斥着剑拔弩张的味道。
毕江昏灰的眼珠子抬起来转动一下,似是在辨认,但眼底始终是无神的。
“点个灯来,让他细看个清楚。”
“可看清了?”
暖黄的火光将杜霖的脸上照得半明半暗,烛光贴合他优越的骨相转折起伏,少年的稚嫩蜕变殆尽,只有那双眼睛未变。
“……是你?”
毕江常年被梦柯盐所控,理智被啃食出锯齿,要想起杜霖来却如雷贯般醒彻。
那是几年前的事情?
好像是才跟着裴公做事的时候罢,能从曹班德手里逃脱出来,被裴公相中从罪奴堆里挑走,如今看来也说不上是幸还是不幸。
当时杜霖还是个十多岁的小少年,身边跟着的是个半大小子。
就是现在他身边这位吧。
“他还剩几年?”
“托裴狗的福,还剩个三十一天半吧,且有得活呢。”
“就算你费尽心机找到我,”毕江脑内昏沉,开口一片嘶哑,“也没用。”
“我已经是废人一个了,脑子里的事颠三倒四记不清楚,况且你想要知道的事,也只有一个答案。”
“南疆魁举蛊当世无解,他必死无疑。”
杜霖掌着刀,刀尖有意无意地在毕江脖子上划过,血珠子接连地从刀尖一线之处冒出来,滚落到银寒的刀身之上,锃亮的刀光最衬血色。
“当年裴狗蓄意毒杀我,投毒之后扬长而去,以为杀的是我,却没想到是戾鬶将我替下,”
“裴狗自以为我已中毒,必死无疑,不由得意张狂,在戾鬶面前断定中此蛊者,绝活不过三年,”
“可惜我天性偏不愿让人如意,他裴狗说三年必死的蛊毒,我非要留下戾鬶这条命,他说三年,这蛊活饲了五年,呵,戾鬶也还好好活着,你说这是为何?”
一夜过去,毕江体内的梦柯盐隐隐有发作之势,脑中的疼痛会逐渐抽断他的力气,要审问毕江根本毋需下什么功夫,单单是戒断梦柯盐就会带给他世上最残忍的痛苦。
毕江脸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开始颤抖,紧接着是他的躯体。
他会迎来熟悉的折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民间有言,断梦柯不如断头颅,凌迟千百,也不及梦柯抽髓之痛。
盐祸之初,刑部大牢曾设下一项盐刑,此刑之下,能得到一切行刑者想要得到的供词,绝无例外。
只是随着禁盐令下,刑部废黜了部分盐刑,若是明面上想要用梦柯盐审问重犯,保不齐会惹来稽查使,多受掣肘,若是私下里……此招着实好用,只不过多走几门人情官司,费一费手段功夫罢了。
有此等一劳永逸的法子,杜霖面对毕江可以说得上稳操胜券,坐在主审的位置上,却只谈旧事,态度可说得上是平静至极。
有些人,有些事,等得太久,最终面对时反而是平静无波澜。
费尽千辛万苦找到了人,总不差这一时半会儿的,他有的是时间,好好叙叙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