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纪凝着那匕首顶端的符节,沉默不语。
让她重来一回,是让她沿着前世的脚步,为贤士争权,为民心立政,挽回这将倾大厦吗?
她手指抚过凹凸符节,目光幽冷,却也有片刻茫然。
罢了,就把这些当做她心中理想吧,心中有口气引着她往前走,她才不会迷失方向。
停了片刻,代纪把匕首收起来,不再伤春悲秋,问道:“芸娘,你刚才煎药一下一上,可看到堂内有什么变化?”
芸娘聪慧,当下答得清楚明白:“堂内那四个盯梢的大汉不知所踪,客栈外也无衙兵值守了。那个饮酒的人倒还在,我煎药的时候还听到有人对他一阵奚落呢。不过听他口气似乎要离开临州,只是喝多了,暂未行动。”
代纪点点头,猜测郭绪应当面见到姬夜,才有此番撤兵,她立刻吩咐:“芸娘,你快快下去稳住那人,莫要让他走了,且劳烦你将笔墨和秋桂集序拿来,我随后便到。”
芸娘当即应下,去拿笔墨,书案不大,她自是看到那封泣泪的信,却不敢多瞧,匆匆瞄过一眼便收回目光,捧着笔墨过来,见代纪正在喝那碗晾凉的汤药。
那药光闻着味就觉苦得很,她原怕代纪喊苦还特意配了碗糖水一齐端上来,但代纪对糖水一眼未瞧,就这么生生将一碗苦药灌下去。芸娘眸中更是怜惜,放下笔墨轻抚她的背帮她顺气,问道:“可要二石兄弟过来护身?”
代纪拿起笔,翻开秋桂集序,一边按照心中背录划出诗名,一边答话:“不用,他们劳累一天,让他们好生歇着吧。殿下已来,不会有人顶风作案,害我性命。”
得到答话,芸娘不再多待,前去奉命,稳住楼下那人。
李长宏眼神迷离,脸色潮红,行动迟缓,已是醉态,连听话儿都要歪着耳朵细细去听,再在脑子里反复几遍才能反应过来。他斜着手肘支在桌上,撑住因醉酒发沉的脑袋,反复嘟囔着,“何人留我?留我作何?”
话音甫落,耳旁想起一道话音,淡淡问他:“醉了?”
李长宏抬头,眯着眼看了好一阵,才认出眼前人是那位身份不知是何的青衣女郎,有些意外。他望了一眼便收回目光,只低头凝着杯中酒,牵强地扯了扯嘴角:“姑娘放心,我还清醒着,定不会像那晚,失态至极。”
代纪瞥了一眼脚下十几个酒坛子,径直在李长宏对面坐下,“没醉便好。”她盯着他脸上的伤,又道:“听说你要离开临州去杭州待考。”
李长宏点了点头,凝着堂外夜雨,想起什么,问代纪:“姑娘你说,这海神观承这么多文人拜奉,当真灵吗?”
“应当灵吧。”代纪嘴上虽这么说,神色却淡淡,见不到一丝笃信,“你摸过海神观,按照秋桂祭礼俗,便是已荣获灵通,去考学会下笔如神,文曲高照。”
李长宏怔愣一瞬,先是摇头惨笑,后转为捶胸大笑,笑得痴癫如狂。笑罢,端起一杯酒直饮而下,动作狂放,有些许酒液沿着面庞淋漓而下。
他放下杯子,脸上又是泪水又是酒液,很是落拓,瞧着便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眼睛也失了焦,喃喃自语道:“考学?灵通?恐怕,我此生与这无缘吧。”
代纪望向他,问:“你不考了?”
李长宏垂着眼,迷茫道:“我不知道。”
他原本计划着喝完几坛酒便走,去杭州,去考学,去成名。可喝完几坛,脚像钉子似的,连客栈都不想出,于是又要来几坛酒,喝罢,还是脚下生根,又劝着自己来了几坛……如此反复,他已不知自己喝了几坛,也不知自己想往哪去,该往哪去。
代纪瞧着他的神色,开口说:“你诗作不错,若不名扬立万,着实有些可惜。”
听闻此话,李长宏先是哼笑一声,又灌下许多酒,神色更加醺醺然,这才开口道:“姑娘,你命人留我,是为了拿晚间之事来取笑我吗?”他说着又仰头饮下一杯酒,自言自语喃喃道:“也是,因为诗中一个字跟人吵打起来,着实可笑至极。”
他神色更加落寞,自怨自艾道:“你说,我何苦跟人争这一招呢?那句诗,用我的字也好,用他的字也罢,我跟他争什么呢?我是学案攻书的寒门子弟,他是出身贵门的世家子弟,不能比,不能争。我早该想到的,人家跟我吟诗作对,不过是逗蛐蛐,是我当了真,真跟人咬文嚼字较真掰扯起来……最后得来一句:李长宏,你这句诗用这个字调,打眼一听,倒跟你那写曲儿的爹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