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群疯子虽然依旧保持着作为人的记忆与智力,甚至可以清晰地感受到他们的身体素质被这种暂不明来源的疯狂加强了很多,但没有组织与理智的疯子再多也依旧只是疯子。
并且,似乎阿尔图罗的音乐让这群人变得更加兴奋了——于是,他们当中的大多数都被我释放的那股高温的火焰所灼烧殆尽,剩下少数浑身着火的疯子多数也在冲到我面前时被一剑斩下了头颅。
眼看着没办法接近我,甚至有一个疯子直接抓起了一把搁在房子旁的中提琴,只是正当我以为这疯子想要用音乐释放什么法术的时候,才发现那把提琴上的琴弦不知道什么时候早就已经缠满了带着血的人肉,就好似一把在高雅中沾满了血污的艺术品,而这个疯子似乎也没有一副想要施法的样子,反倒是将那把琴当做了近战用的棒槌,被直接焚化在了我燃起的黑火中。
最后,这场人数对比悬殊的战斗在阿尔图罗那已然变成战斗进行曲的音乐中落下了帷幕。
正好是因为这个萨科塔女人演奏的琴声,几乎一整个小镇的所有疯子都被吸引了注意力冲了出来,这也让我得以顺利完成了清扫工作。
然而,哪怕是这样,在搜索每一栋房屋,查看每一处角落,确保不会有大笑的疯子躲起来发动突然袭击的时候,整个小镇的惨状还是让人看得心惊。
在小镇的广场中央,似乎是为了取乐,有些村民被直接用尖锐的铁棍从后庭贯穿到喉咙中,像是展示权威一般插在了血泊之中;一处熄灭的篝火堆中,到处都是被分食的肉块和血液,还有整个身体被按在火堆中活生生烤熟的人还保持着跪姿;有几家店铺前,似乎是店主的人肠子被从身后拽了出来,当做麻绳绑住了脖颈挂在了店门上,或是直接被砍断了下半身,仿佛畜生一般地悬挂在半空中摇晃着,下面还充满恶意地放着用于接血肉与内脏的铁桶;而在儿童玩乐的球场,数十颗脑袋被整整齐齐地砍了下来,好似备用的篮球或足球一般码放好,球场上还停着几个满是血迹的脑袋,仿佛前一秒那些疯子还在把这些脑袋当成球取乐。
“难以想象……”
阿尔图罗握着大提琴的手在颤抖,甚至浑身都在颤栗;即便是在战争中见过无数屠杀与处刑的我,这种场景也让我感到有些反胃——毕竟战争中的屠杀大多讲求效率,一击毙命,而这些尸体很明显是被那些疯子当成了玩乐的道具,这种情况无疑更加恐怖。
“好了,现在我需要进行检查了,整理一个大概的报告出来……剩下的,就交给斯特拉班伯爵吧。”
说罢,我便从那个随身携带的包裹中的种种法杖与医疗器具,准备对这些大笑疯子与可怜的尸体进行检测;而那个黑发的萨科塔女人只是静静地站立在一边,看着我做着遮掩口鼻的防护,静静地站在一边。
在我抽出第一管已经死去的狂笑疯子身体内的血液时,沉痛哀伤的琴声响起,阳光也缓缓沉入地平线,天边飞过一群犹如暗影般的乌鸦。
在经历了福吕克斯坦纳镇那个恐怖的下午之后,斯特拉班领的首府,这座只有几个区块大小的移动城市,都显得和睦许多。
自然,解决与调查了小镇异变的我成为了伯爵的座上宾,又经历了两日简短的招待;至于阿尔图罗,那份在罗德岛上对于演奏的监管也因为她的离舰而被解除,因此她也得以在这一处边陲城镇中演奏她的乐曲。
而在两日后的那个夜晚,阿尔图罗收到邀请,造访了我在斯特拉班伯爵安排下住宿的房间。
这是一个宁静的夜晚,欢快的演奏与乐曲都伴随着夜幕的降临而暂时落下了帷幕。
简约的房间还算宽阔,铺着精致的萨尔贡地毯,在挂着帘幕的柔软床铺与红木制的书桌之外,还有着一处单独的浴室,以及用一台古典钢琴装点的演奏角落。
在书桌前,我为来访的萨科塔女人泡上了一杯咖啡,伴随着香浓的气息在夜色下的房间中扩散,两人分坐书桌前的两端,我缓缓开口道:
“想必你也清楚了,我邀请你前来究竟是什么目的。”
“莫非是期待着,我为您演奏吗?曾经,我不想,也不能演奏您的乐章,那是因为我在克制自己对您的期望,生怕么时候这感情和弦音一同爆发时,您会在我怀中化作一摊光怪陆离的碎片。不过,经历了这么多,又有了共同演奏这等宝贵的经历,我想,对于‘罗德岛的博士’究竟应该谱写一首怎么样的乐章,我已经有了思绪。”她轻轻一笑,拨弄了一下大提琴的琴弦。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她前来的时候,还带上了一个像是装满了行李的挎包,
“让我们敞开天窗说亮话,结束这哑谜吧。你知道的,阿尔图罗,邀请你并不只是这样的理由。”说罢,我将身体靠在那张椅子的靠背上,“若是邀请你为福吕克斯坦纳镇奏乐一首,你又会演奏出什么样的乐章呢?”
“……我不知道,迪蒙博士。如你我所见,福吕克斯坦纳镇所演奏出的乐章,是徒留欲望与血腥的恐怖,犹如震破耳膜的噪音。”回忆起了那些疯狂的场景,阿尔图罗微微蹙眉。
“‘音乐是流淌的意志,是表达自我的语言’,这是你所说之言。但是,内心深处的本我若是了无边界,那么就将会化为疯狂与恐怖。所以,你明白为什么有的时候,听众会拒绝名为‘真实’的心声了吗?”我端起咖啡杯,啜饮一口,让自己的精神重振几分。
“我本以为,每当我触碰琴弦,周围的情感就会流向我,经由我的指尖,涌向天空和大地。而这些是生命最真实的呐喊,多么震撼,多么美丽……但是,在福吕克斯坦纳,在那里,为何我见证到的真实,见证到的心声,是如此骇人?”阿尔图罗脸上那副似乎一直都挂在嘴角的笑容,在此刻缓缓消失了。
“正好,斯特拉班伯爵与罗德岛两边的医疗团队就在这两天开始研究那个小镇的异变了。考虑到你也亲眼见证了那恐怖的场景,伯爵也允许我将结果与你分享。”说到这里,我放下咖啡杯,正色道,“想必你也知道,莱塔尼亚人的源石技艺以音乐见长,音乐也寄托了他们的愿景与心境。但是,福吕克斯坦纳镇却在这条道路上走得太远了。”
稍微构思了一下语言,我继续说道:“原本用于表达内心的乐章被恶意的法术修改了节奏,变作了激发人内心作为原始欲望的引子。在乐章响起后,这些人便会被完全的本我所侵占——说得直白一些,就是完全丧失任何理性,剩下的唯有作为生物最本能的欲望。”
“……丧尸?我曾在鉴赏哥伦比亚电影的时候见过这些编剧奇思妙想中的生物。”萨科塔女人捧着瓷杯,追问道。
“是,也不是。若按照那些现代电影的定义,丧尸是已经被病毒完全破坏了大脑与身体,全然只要进食欲望的死人,失去了理性,完全无法沟通,换言之,他们是某种意义上的‘尸体’,至少已经不是人类了;但是那些疯子,他们却还是人类,只不过是被源石技艺解除了理性限制,将本我的欲望扩大到极致的人类。他们的大脑并没有被破坏……至少在智力层面并没有被破坏。”说到这里,我也不由得心有余悸,“所以你能够在福吕克斯坦纳见到他们口吐污言秽语,见到他们有组织地将正常人类当做玩具来虐杀取乐,而这些很明显是丧尸做不到的。举个最简单的例子,若是丧尸危机爆发,那么你只需要躲在家中,囤积食物,紧闭大门,那么丧尸多半不会主动破门而入;但是这些疯子……在感染这种疯病之前会窍门砸窗的,他们就会窍门砸窗;在感染前会使用武器的,感染后也会使用;甚至,阿尔图罗,你是否还记得,那个手握提琴的疯子?或许源石法术他们也会使用,只为更叫高效地杀戮与享乐。毫无疑问,发明出这种扭曲源石技艺的人,有着十足的恶趣味,这种东西将人的本我无限制地放大,甚至从本质上将人类变成了另一种生物。”
“……这听起来似乎与我的琴声有所相似。”望着自己手中的提琴,阿尔图罗皱了皱眉。
“你的琴声不过是‘放大’他人的情感或是‘鼓动’他人采取更符合自我意愿的行动罢了,就如你帮助你的母亲所做出的选择那般,至多不过是‘推波助澜’。而这种狂乱的法术嘛,则是完全解除任何对于本我的控制。我再举个例子吧:假设此刻我渴望着品尝美味的食物,那么你的琴声至多不过是让我冲去自己的财力根本负担不起的餐馆,只为了舌尖上的满足;但是这种狂乱的法术则会让我直接一边狂笑一边从你的脸上撕扯下那漂亮的小鼻子开始咀嚼,接着再骑到你脑袋上用吸管把眼珠全都吸出来——明白这其中的区别了吗?”
说了如此之多,感到口渴的我不由得又举起咖啡杯,也顾不得品尝斯特拉班伯爵为我准备的咖啡豆研磨出来的香浓,就这样一口喝了大半。
在短暂的沉思之后,萨科塔女人又提出了自己的疑问:“在音乐中感受最为真实的自我,与那些疯子无尽的泄欲,究竟又有什么不同?”
“你没有自己的欲望吧,阿尔图罗。你所做到的,唯有感受他人的欲望,以自己的琴声叙述之,作为一种模仿。”
我这一句话,让她怔在了原地。
或许她曾经被人看穿这一点,但是或许阿尔图罗没有想到,会被我这般直白地指出来。
那双黑色中带着几分黄金的眼眸避开了我的视线,然而沉默却已然是承认。
“或许你就是这般中空的容器,等待着什么东西将你填满吧……而这个容器,就是边界。你所疑惑之事的答案,就是容器的边界——因为你是中空的,所以自然不理解这边界究竟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