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他的目光定格在那柄叩山短剑上。此剑阴柔诡谲,与他方才施展的枯心指,隐隐有种气质上的契合。
穆素风俯身,毫不犹豫地将叩山剑拾起。入手冰凉,剑身轻薄,几乎感觉不到重量,在日光下折射出迷离的光晕,仿佛握着一道凝固的阴影。
“好剑!”穆素风赞了一声,反手将剑收入自己空置的剑鞘之中,动作流畅自然。他再次对李泠拱手致谢,随即识趣地退回到自己的位置,眼观鼻,鼻观心,仿佛刚才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李泠看着张松涛命人将秘籍箱子抬到麟嘉卫队伍中,又看了看山庄前这片死寂的战场,以及那具孤零零躺着的尸体。
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轻轻一夹马腹,战马缓缓掉头。
“此间事了。”李泠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打破了死寂,也惊醒了那些尚沉浸在方才惊心动魄一幕中的各派掌门,“诸位,随本宫继续南下。下一处,神农帮。听闻此帮盘踞均州多年,聚众抗税,不服王化,更兼帮众彪悍,颇有几分棘手。正好,一同去‘拜会’一番。”
说罢,她一抖缰绳,战马迈开四蹄,不疾不徐地沿着来时的山道,向坡下行去。
而李泠身后却是一片死寂。
少林方丈无相禅师,望着张松涛那谄媚佝偻的背影,又看了看地上周镇南死不瞑目的尸体,再看看穆素风腰间那柄新得的、散着诡谲气息的叩山剑,最后目光落在那些正被麟嘉卫抬起的、装载着无量剑派百年传承的檀木箱子上。
一股深重的寒意从老和尚的脊梁骨里窜起,瞬间弥漫全身。
他枯瘦的手指捻动念珠的度快了几分,嘴唇无声翕动,却连一句完整的佛号都难以诵出。
原来,“泠仙子”的剑,不仅快在手上,更深藏在心中。这环环相扣的算计,借刀杀人,扶植傀儡,抄没秘籍,震慑群雄。每一步都精准狠辣,直指人心。
无量剑派从山门喋血到掌门授,再到新主跪迎、秘籍献上,竟都在她翻掌之间完成。这份心机,这份狠辣,这份翻云覆雨的手段,哪里是一个只知练武的皇室贵女?分明是深谙权谋、冷酷无情的枭雄。
峨眉静玄真人的脸色更是白得透明。她死死攥着拂尘的玉柄,指节用力到白。
李泠那句轻飘飘的“本宫安插于此的内线,早已将其全本誊录”,如同毒蛇般钻进她的耳朵,缠绕在她的心上。
无量剑派如此隐秘的核心传承,竟也早被渗透得如同筛子。那她峨眉呢?她座下的弟子中,谁是那张松涛?谁又是那誊录秘籍的“内线”?
静玄只觉得金顶大殿的每一片瓦、每一根梁,此刻都仿佛潜藏着无数双冰冷的眼睛,让她如芒在背,坐立难安,一股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
崆峒派长老和五毒教主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惊悸与后怕。他们暗自庆幸自己选择了观望,没有像华山那样急不可耐地扑上去撕咬,否则,下一个被推出来做“穆素风”,手上沾满同道鲜血、又被朝廷牢牢捏住把柄的,会不会就是自己?而最终,又会不会落得个兔死狗烹的下场?
前途茫茫,凶险难测。
楚灵曜跟在李泠马后,看着师傅那挺直却显得格外孤峭的背影,心中亦是波澜起伏。他原以为师傅只是武功绝顶,行事刚直,如今才真正窥见她深藏于冰山之下那令人心悸的权谋之海。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谈笑间强虏灰飞烟灭。
这才是真正的帝王手段,她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的长剑,只觉得这才是自己应该追求的真正权力。
穆素风感受到身后射来的无数道目光,有鄙夷,有忌惮,有探究,更有深深的恐惧。他挺直了腰背,手指却下意识地摩挲了一下腰间叩山剑那冰凉的剑柄。
名剑入手,剑法有望,华山似乎即将迎来前所未有的“兴盛”。然而,这“兴盛”的代价,是彻底绑死在镇武司的战车上,再无退路。
李泠那洞悉一切的眼神,让他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自己那点心思,那隐藏至深的枯心指,在她眼中,恐怕早已无所遁形。这柄叩山,既是恩赏,亦是枷锁,更是悬在头顶的利剑。
一时间,人心浮动,各怀鬼胎。
恐惧如同无形的瘟疫,在每一个掌门、长老的心头蔓延。看着周围那沉默如山、武装到牙齿的一千麟嘉卫铁骑,再想到那无情收割生命的火枪与神臂弩,所有的愤怒、不甘、算计,最终都化作一声声沉重的叹息。
马鞭扬起,马蹄声再次沉闷地响起,众人神色复杂地打马,跟随着前方那墨色的身影,缓缓离开了这片被鲜血浸透、被恐惧笼罩的山庄。
残阳如血,泼洒在蜿蜒下山的黑色骑队上,将人影与旗帜拉得老长,如同一条沉默爬行的巨蟒,缓缓游向南方更深的未知山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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