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楼,广场,城市巨幕,这个地方果然和夏烛的梦一模一样。她不确定这座过分繁华的都市是原本就存在于真实世界的,还是魉凭空创造,便签上的坐标到底有什么含义,这个地方又离坐标所在地有多远呢。
站在人潮中,夏烛有种流浪汉的错觉,不知道身在何处,也不知道该去哪里,亲人朋友都不在身边,可这座城市又这么的大。
并不如她想象的,地图只限定在了那栋高楼里。
她走了出去,就会立马失去方向,可是人群之中是不能停留的,夏烛被动地走到广场中。这里有一拨小型乐队正在演出,围观的群众很多,道路开始出现堵塞。
带着高礼帽的小提琴手在结束最后一个音节后做了一个幽默的谢幕动作,人群嬉笑起来,有人离开,有人加入,等待下一首曲目。
低着头看手机的年轻人不小心撞到了前方突然停住的男人,男人回头埋怨地盯了一眼,年轻人打着哈哈道歉,干脆走到一旁的绿化带,等着将这段消息发出再继续行走。阳光无比的灿烂,城市绿植违和地向上生长,虞美人在低处摇摆随风,小提琴的优雅弦乐在人群缝隙中流动,广场的地砖是中世纪的花色,古老的口香糖雨点一样散布,铁艺的路灯脚下积攒了不知名的黄褐色液体,以及一些烟屁股,不过这些都不影响它的繁华。
弦乐,流行乐,笑声,哭声,吵闹声,这里就像一个大型的演出,群演们各司其职,将都市的氛围烘出,繁华似锦从城市的边缘铺向天边。
夏烛有些无奈地停在原地,放眼望去全是攒动的人头,七条大街各自通向不知名的地方,她甚至无法做出走上其中一条的抉择。
旁边有家店铺的音响正在播放大促销的音乐,店员穿着可爱的玩偶服装在门口招揽顾客,有小孩被吸引上前,揪着她毛绒绒的尾巴不松手,一旁的家长赶忙阻止,拉扯间小孩一屁股坐在地上就开始哭嚎,手里的小罐掉落在地,里面的水果硬糖全洒了出来,一颗晶莹的粉色糖果滚到夏烛脚边。
她低下头看了一眼脚边的糖果,下意识追随视线往吵闹处看去。
欢快的音乐和小孩烦人的哭声同步进行,在高分贝的强力压制下,音乐断断续续的地出现扭曲变形,音响的内部结构似乎被小孩的声波给击碎,有些不堪重负。
绿化带旁的年轻男孩突然皱起眉头,他怀疑那边的音响故障影响了他手机的信号,一条发给女朋友的关键消息一直在对话框中打转,手机顶部的信号栏只有一个大大的叉,他举起手机原地转了转,显然这个动作已经不管用了。
人群之中陆续发出疑问的声音,问号带着一丝诡异的氛围在空中打了个卷,店门口的音乐终于坚持不住,发出无比刺耳的尖啸。
躁动,不满。
夏烛也捂上了耳朵。
那声音穿透力太强,她的耳膜都有些受损,脑子里痒痒的,像是某部分器官和音响产生了共振。只能低着头晕乎乎地盯着地上那些早就长在地砖里的口香糖,那块地砖勉强能看出一些昔日的辉煌,如果被水冲洗一下,如果阳光灿烂一些,还是能分辨出它艳丽的玫瑰红和精妙的花枝雕刻。
如果阳光灿烂一些的话。
可是她明明记得刚才还是晴空万里,艳阳高照的,为什么现在的地面看上去似乎躲在阴影里,好像有某种东西遮住了头顶的太阳。
乌云?是快下雨了吗?天气真是说变就变。
她放下捂住耳朵的双手。
“那是什么!?”
有人在人群中惊呼,夏烛回过神来,发现整个世界都比刚才暗淡了很多,像是小时候一个暴雨将至的夏日午后,时间似乎被瞬间从正午调到了黄昏。
所有的人都停在了原地,他们齐齐仰头望着天,夏烛也顺着众人的视线向身后看去。
浓稠的病态的黄褐色气体流动成漩涡的模样,带着一圈破冰船驶过后的碎冰状星骸,那近在咫尺的瑰丽光环似乎就横亘在瞳孔之上,古老而神圣的纹理是宇宙爆发时的星火,又像一只来自深渊的巨眼从时空的破洞中偷偷窥视了人类一眼。
那是一颗巨大的土星。
就在头顶上方,在都市的钢铁森林之间。带着沉稳的宇宙力量和背景中一整个天幕显化的群星闪烁,无声无息悄然靠近了这颗蓝色的星球。
巨大。
夏烛学了那么多年,此时此刻却找不出任何一个形容词,来描述眼前的一切。
她只能感受到人类无法承受的威严之力正凌驾于头顶之上,如此宏大,对比自身又是如此的渺小。
可是她的内心却升起一种无法言说的兴奋。
不止是她,身边的人,这个星球上的所有人类,他们的脸上都出现了一种微妙的表情,既是恐惧,也是一种极致的愉悦。
自然之力总能让文明诧异于前,这一切已然超出这个种群千百年来长久不变的日常经验,短暂的恐惧之后人类心灵深处的对抗精神就会被唤醒。
这是一种崇高感。
就像人往往喜爱突如其来狂风骤雨的极端天气,通常在一个无聊的午后,头顶的风扇还在吱吱呀呀地转动,下一秒世界却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窗帘在狂风中飞舞,雨丝乱打在皮肤,躁动不安中听不见除风雨以外的任何声音。就像撕开了某种铁的秩序,将你从不变的日常中拉脱出来,甚至产生了一种想要征服和对抗的欲望。
此时此刻,我们都拥有同一个名字,作为人类而存在,作为人类而对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