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前没罚她,后来就更不可能罚她。
唯一狠下心来罚她的时候是那次她将自己的头顶没过后山那条河,他看到的时候几乎是大脑一片发白,从未有过的惶恐遍袭了他的全身,他的手几乎是在发抖着,可是明明作为剑客作为江湖中人,陆千雪自学剑的那一年起,就再也不会颤抖了。他那时什么都想不起来了,什么都想不到了,平日里的冷静自持被他丢了个遍,他不顾一切地随着她跳了下去,他抱住了那个在不断往下坠的湿淋淋的幼小的身影,感到心魂震荡。那是他从未体验过的感受焦急、愤怒、害怕、惶恐、后怕。那一点小小的重量在他的怀里,他与她被水浸湿浸透的衣摆融在一起,直到她睁开了眼,喊他师尊,他才放下心来。他死死地抱住她,像拥着失而复得的珍宝,力度大得让她轻轻皱眉,她呛了水,脸色苍白,唇也死了般的白,湿漉漉的发黏在她的脸上,他看得既害怕,又心疼,又愤怒,可这个孩子竟然还笑的出来,她说原来师尊也是会害怕的,我还以为您一直都是那个样子呢。
有那么一刹那,陆千雪实在想过干脆什么也不管,不如就和她一同沉至湖底好了,可是转念一想,她还这般幼弱,她的人生还这般长,遂又绝了此念。
多可笑的理由,多孩子气的理由,只是想看他害怕就做出这种事,她以为她可以操控一切,万一,万一出了意外又该如何。
她把他的心带走了却无知无觉。
那是陆千雪少见几次狠下心来责罚她的时候。
他决心要让她记住这次教训。
他拿来戒尺,在她白嫩软绵的手上落下,几乎是刹那间,她的手上就落下几道红痕,陆千雪看得发了愣,拼尽全力压抑住嘴边去关心她的话,转过脸走了。
晚上的时候,他却像做贼一般悄悄来到她屋中替她上药,将她的眉抚平。
他那时望着她恬静脸庞,几乎要问自己究竟想要什么。
他对其他徒儿也是这样的吗,不是的,他对姜青亘就不是这样的,姜青亘如若有哪点犯错,陆千雪不会过分苛刻,可也少见柔情。
陆千雪凝望着她,就这般默默地想,她到底、究竟是何时有了这般大的变化呢。
他这般想的时候最深处手臂上的钝而碎的刀片将他的血肉再次割得模糊,疼痛袭来那一刻,他却久违感到一阵轻松。好像所有痛苦只是来自于这副躯体而不是苍茫的内心,哪怕在这般想的时候陆千雪内心深处清清楚楚地知道不是这样的。
可这一切,陆千雪所想的一切云涟却是不能完完全全的知道的了。
她对她的师尊轻轻一笑,没有把他那句话放在心上。
“是吗?我也总是要成长,不能和过去一样。过去做了许多不知道成熟惹人发笑的事,现在想来,幸好师尊一直包容我……”
说这话时,她白玉般的脸也少见染上了一点赧意。可却也十分坦荡。
陆千雪这时甚至还能很冷静地想。
是了,她确实要不停往前走的。
云涟淋了雨,又一路奔波,身心俱疲,便和陆千雪等人分开去了客房,唤店小二将热水送上。
少女将黑色的发沉入木桶中,热水让她的神经舒缓了不少,可即便此刻,不远处一伸手就能触及的地方还放着刀,这是她这些年来的习惯,她险些在这方面吃过亏,江湖中有英雄,有小人,下作的人要算计的时候从来不挑时候。
云涟将衣物换上,簇新的衣物,清爽大方的款式,布料舒适又不至于华贵,显然这并非客栈本身奉给客人的那些,回想及客栈掌柜对曲春寒毕恭毕敬不同于普通客人的态度,她心想恐怕这便是他的吩咐了,又想恐怕这福来客栈也是昆仑山的地方。
玉洲……她在心里盘算着,再往前走,就是京城了,待到取到那花,那又该如何,她想着那天和那人的交谈,好像心也蒙上了一层灰尘。
“云涟……倘若真如猜想的那般,你要面对的何人……你清楚吗,你真的想好了吗?”
相貌清俊的男子抬眸看她。
“我已想的很清楚、再清楚不过。我不会怕,也不会退缩——你是知道的,倘若我不能将此事解决,我……”
云涟正思忖着过往时,却忽而听到门外一道清浅声音道。
“师妹在吗?”
声音分外熟悉,这便是姜青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