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了,”陆羽答,“本有个跑腿传信的,我跟着想料理,不想被他们自己人杀了,那人年岁不小,未见蓄须,说话喉咙像是让人勒住了般,夹声细气,但出手利落,是习过武的,那个传信的,叫他‘总管’。”
总管?夹着嗓子说话……
“这人是个内侍。”孟冬辞略一思忖,转向元珵:“殿下逢年节入宫时,可知宫里哪个内侍会功夫,又居高位的吗?”
元珵垂眸想了一想,摇头说:“洪辽自先帝起不许宦官掌权,没有身居高位之说,若能被称作总管,除去我先前与你提过的寿公公,便得是在宫里多年比他资历更长的老人了。”
见孟冬辞点头,陆羽接着说道:“待他杀了那传信的小喽啰,我便一路跟着,见他进了一家书局。”
孟冬辞蓦地打了个冷颤,心里升起个不大好的猜测,又恐被他二人瞧出异样,略垂眸遮掩,才问:“可看清了牌匾?”
陆羽点头:“安平书局。”
果真是安平书局!
她先前往大煜传消息,正是通过这安平书局,如今想杀她的人又进了这安平书局,是帮她传递消息的人出了问题?
还是大煜的暗探已经暴露?这被称作‘总管’的人有意将一路尾随的陆羽引过去,叫他们自己先与自己斗上一场呢?
可怎会这么巧?听陆羽的意思,是他欠了二殿下姜珣的人情,才会保林融霜一路无阻地进入临邺,可按她传出去的消息,林融霜一路来此,本该是她们大煜的暗探一路相护才对。
见孟冬辞迟迟未言语,陆羽便问:“嫂嫂若是担心那日与人相见之事泄露,我已查明,那日所有尾随嫂嫂的刺客,皆已被人灭口。”
其实那日去见郑惠,即便是被人瞧见,也于大局没什么影响,但孟冬辞仍朝陆羽颔首:“多谢。”
“绢册一事挑明后,元戎必会派人更严密地盯着殿下,但好在工部由郑弘致掌控,谁是钉子谁是眼睛咱们心里大概有数,”孟冬辞接道,“你们身份特殊,一旦暴露,殿下便会被扣上欲弑父谋逆的帽子,所以朝中之事你们尽量不要插手,只需多留意这个‘总管’出宫之时还与谁接触,内侍身份毕竟局限,这人不会太难挖。”
陆羽点头应是,又问:“嫂嫂下一步,是想收工部?”
“不,”孟冬辞摇头,转而问元珵,“殿下今日回来得比咱们先前的料想晚了些,是哪位皇子拦了你的路?”
“是大哥,”元珵答,“果然如娘子所料,在咱们传皇储谣言之前,大哥便已对四哥和瞿众小女的婚事多有介怀。”
“瞿众根基太深,就算咱们先收了工部,余下的也还是要费些功夫,”孟冬辞以盏中残茶在桌上画下两支针锋相对的箭,指着其中一支道,“大殿下如今权柄旁落,但偏巧他手中剩下的这一点儿,能做咱们的第一支箭。”
见元珵和陆羽皆有不解之色,孟冬辞便以指腹压住那水痕,引它吞了另一条水痕:“虽说洪辽如今的御史台已大不如前,但它独立于六部之外,纠察百官,又分管六部,现下咱们势微,便先引他们斗上一场,只要能引瞿众露出一点把柄,元戎便不会轻轻揭过此事。”
元珵朝孟冬辞苦笑道:“可上回你已探过大哥的虚实,当知以他的谋略心性,此事属实有些为难他。”
孟冬辞挑眉轻笑:“殿下莫要忘了,当初吏部赵千石送来的那两坛犀角酒,可差点给大殿下扣上个谋杀亲弟的罪名。”
窗外悬着的月已换了方向,连先前啼个不停的鸱鸮也乏了,自个儿闭了嘴。酽茶煮过两轮,灯油又添了一次,待屋内三人说完了话,已是卯时初刻了。
陆羽尚不能暴露,便趁着天未尽明起身告辞。
元珵与孟冬辞一道送他出了会客正厅,直到看着陆羽的一身玄衣彻底没入昏暝后,元珵方转向孟冬辞,扯出一个难看至极的笑来:“娘子身子尚未痊愈,我便又在此叨扰一宿,实在该死。”
孟冬辞目光正落在远处鸦青的晨暮上,也没留意他的神情,便轻笑一声,揶揄道:“殿下的客套话,还真是花样繁多。”
元珵顺着孟冬辞的目光抬眼望去,彼时残夜已褪,星芒尽归薄雾乱云之后,天色正是一团混沌难分明暗之时。
他眼前漫上几分幽蓝,又渐渐转为墨色,因而轻飘飘地问孟冬辞:“娘子,不是已卯时过了吗?怎么我见这天愈发暗了。”
说话间,东边的天际初旭乍现。
因而待孟冬辞发觉不对伸手去扶时,身边人已晃晃悠悠地往前栽去。
与破晓晨光一道落在屋前石阶上的,还有元珵突然咯出的一口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