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还没等他暗自嘲讽完,雪人长大了,走到金龙绕柱的大殿之上。
十二道冕旒晃了几下,南荣宸坐到御座之上,看不清神情,只能看到天子正低头一下一下咬着手腕。
那处腕子已经血肉模糊,南荣宸本人如失了智一般,明明疼得蹙起眉却没有停下的意思。
他再也看不下去,冲上前去握住那截腕子,好在他也确实握住了。
劫后余生的庆幸还没散去,他猛然睁眼,正对着跪在地上的伶人那张沁出香汗的脸。
他手上干干净净没染上半点污遭血迹,握着的也不是南荣宸。
只有那浸湿了里衣的冷汗是真的。
伶人不知发生了何事,颤巍巍跪地请罪,“奴婢罪该万死,惊扰了殿下,还请殿下饶奴婢一命。”
南荣显没什么表情,低头翻看掌心那只手,凑近过去闻了又嗅,“王上好看吗?他最爱用瑞脑香,燃在金兽炉里整夜不息,好闻吗?”
伶人几乎要怕得跪不住,“殿下,今夜奴婢什么都不会记得,奴婢愿意服下哑药,还请王上留饶奴婢性命”
回应她的只有南荣显自顾自接上的话,“摸也摸了,碰也碰了,怎么就染不上一分香味?””也对,王上自幼娇生惯养,又这么好闻,坐在王位上不知有多少人在暗地里觊觎,没有本王护着可怎么好?”
南荣宸坐在王位上总归是不听话,为着从前的事恨他,就连近日的讨好也不过是想利用他,宁愿死都要离开他。
既然如此,他就争一争权,把南荣宸养在紫宸殿,养得金尊玉贵。
他也是先帝的亲儿子。
他与南荣宸连血脉相连的兄弟都做了,真做了夫妻又如何?
这般相亲相爱,岂不是正如先帝当年所愿?
“再唱一出《东乐记》,不准让人来扰。”
那伶人如蒙大赦,恨不得自己染上粉墨登台去唱。
连她这个伶人都晓得,王上还是太子的时候就去过沙场,连胜多次,怎会跟“娇生惯养”扯上关系?
但她一个字不敢多说,保命要紧。
一个时辰之后,夜幕擦得更黑,夏昭身后跟着被黑斗篷裹得严严实实的人,完全看不出是素日光风霁月的萧御史。
夏昭带着一头雾水拱手请示,“殿下,萧大人听说您有急事,特地赶来了。”
肃王府多晚设宴全看南荣显心情,多一个萧元倾自然不会惹出多大的怀疑。
南荣显举起手中的酒杯一饮而下,“萧大人来得及时,还算有几分眼力见,本王心悦阿宸。”
“民间素来讲究亲上加亲,表兄妹、堂兄妹结成连理当属佳话,兄弟也是一样,萧大人若识趣,届时本王赏你一杯喜酒。”
第27章
这话功效卓绝,直接把夏昭的满头雾水冻成了冰渣子:这又是什么情况?
他们王爷一天之前还说要让王上尝尝那男女之情,免得遭佞幸蛊惑。
结果不过一场宴会的功夫,台上唱的还是那出他都快能倒背如流的《东乐记》,他家王爷就这么改了主意,要起亲自去当奸佞了?
一时间殿内没人再说话,只有台上那些粉脸霞衣的青衣花旦仍在掐指浅唱,水袖不时扬出弧度,南荣显将那酒杯搁到近身的伶人手中,几步间走到戏阁之下,说出的话却是对着萧元倾,“萧大人平日在朝堂上参这个告那个,现在为何不说话了?”
夏昭默默替萧元倾捏了把汗,此情此景之下还能说个什么啊?
繁华笙歌中,萧元倾摘下垂着的兜帽,声音依然淡漠,仿佛没什么能扰动他的心绪,“此为殿下的私事,微臣不应干涉。”
这话听得南荣显很不满意,什么叫不应?萧元倾该说“不敢”才是,他伸手拨了下戏台上垂下的珍珠帷幔,将一颗硕大的圆润东珠捏在手里,“看在萧大人这般识趣的份上,本王也同萧大人推心置腹一回。”
“萧大人看看这颗东珠,阿宸入东宫之前只因为本王病中多问了一句,就送了本王一斛,整整五十二颗。
据说是当年先帝新赏的,在阿宸手里都没能捂热。
他那时待本王好到那个地步,后来他恼了本王,许多年连紫宸殿都没再让本王进过。”
“他就是这般狠心绝情,萧大人觉得,若是他知道你背后做的那些勾当,还会称你一声老师么?”
这般威胁手段属实上不了台面,太卑鄙,南荣显在那出《东乐记》的最后一折中暗自喟叹一声,“阿宸啊阿宸,本王可都是为了你才做到这等地步。”
萧元倾在朝中的“淡泊奉公”的名声不比周衍知和他身后那帮清流少多少。
这名头也就朝内朝外那群蠢货会信:萧元倾入仕之前就以萧府庶子的白衣身份进宫,一举入了南荣宸的眼,成为太子少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