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时,他的家族对他并不重视,不然也不会将他送进教会,接受神子的训练。
神子的训练并非像外界想的那样可怖,总体来说衣食无忧,不会亏待少年们的身体。
但精神就不一定了。
为了训练出能够容纳米兰精神的神子,教会经常会使用一些惨无人道的手段,逼迫孩子们一遍遍地经历。
神子训练所的白色穹顶终年飘着药的气息,少年们的白色长袍总是浆洗得挺括。表面上看,这里是最体面的修道院。
但安斯艾尔永远记得地窖铁门后的景象。三百个男孩跪在冰面上背诵经文,直到有人冻昏才会暂停。
那些没能背出教典的孩子,会被吊在井里聆听“神谕”——其实那只是濒死时的耳鸣。最优秀的候选者要独自在停尸间睡满四十天,与腐烂的尸体讨论教义。
还有教会里善使幻觉的大人们会让他们在睡梦中经历一遍又一遍恐怖的噩梦,亲手杀掉家人不过是最低级的那种。
所以他杀死父母的那天,他看了看天,说了句——
“可惜天气太好。”
不像幻觉里那样疾风骤雨,昏沉的天幕像大手一样覆盖整个世界。
母亲因为哥哥维斯抑郁成疾,那何不用自己的死,来作为他的晋升之路?
于是,在母亲昏迷之后,哭泣的小男孩抬起了满是泪痕的脸,拿起枕头,捂住了自己亲生母亲的脸。
挣扎了没一会儿,母亲便去世了,而这一切被刚好赶来的父亲看见,于是一只稚嫩的手毫不犹豫捅穿了父亲的心脏。
然后他再用家人的死去刺激自己的哥哥,将其逼疯,成功成为了当时第一个通过精神训练的神子预备役。
而在这些训练中死掉或者疯掉的孩子不计其数,包括他的兄长。
安斯艾尔以前的乳名叫做艾尔,自最后一个家人死去后,很少有人会这样叫他了。
上一个这样叫他的,是他的室友。
他的室友是个长得圆溜溜的小孩,总是会元气十足地叫他“艾尔艾尔”,跟唤小狗一样。
“艾尔,你说神子能不能有两个啊?”室友笑,“这样我们就能一块出去了。”
后来,当他一刀捅进室友身体时,他那单纯的室友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艾……艾尔……”室友睁大了眼睛看他,像是在问为什么。
“看来,不能。”
他慢条斯理地收回刀,用室友身上的长袍擦了擦刀上的血迹。
室友是睁着眼睛死去的,似乎是不明白他最后话里的意思,所以死不瞑目。
安斯艾尔没有告诉他,那是他隔了三年的回答。
艾尔,你说神子能不能有两个啊?
看来,不能。
安斯艾尔感觉胸腔的血液回流到了喉咙,呛得他咳嗽了两声,血液争先恐后地从嘴角涌出。
暗红的血线顺着下颌蜿蜒,在衣领上绽开一朵锈色的花。他望着铅灰色的天空想,那天的血原来这么烫。
脚步声自他身边响起,安斯艾尔艰难地转动眼珠,视线里那片铅灰色的天空被一张熟悉的脸割裂开来。
盛安蹲在他身边,垂眸看他,神色淡漠得像是在看一块石头。
她的容貌依旧,仿佛方才那场毁天灭地的厮杀不过是一场无关紧要的散步。黑色短发如鸦羽般垂落,衬得她肤色冷白,唯有颊边一抹灰痕,像是被战火不经意蹭脏的瓷器。
她的眼睛此刻平静得近乎空洞,倒映着他狼狈不堪的模样。
安斯艾尔忽然感觉到了狼狈,移开了视线。
少女的睫毛很长,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鼻梁高而挺,唇色淡得几乎与肤色融为一体,唯有唇角微微下垂,泄露出几分不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