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春酌听见门外响起几声呼唤,之后便是匆匆的脚步声。
当外面的人踏入房门时,像是带进了几分暑热般。
进门的青年穿着方便干活的粗布短衫,长发用简易的木簪束起,额头盈着热汗,眼睛在看见谢春酌后当即亮起,脸上露出欣喜的笑。
“你醒了?”
是季听松。
谢春酌怔愣地看着他来到床榻前,似乎是想要给他倒水,但手沾了灰尘木屑,伸出去又怕弄脏了杯子,干脆收手,对他歉意地笑笑,道:“我手脏,你渴了吗?自己能不能倒水喝?”
“……我不渴。”
谢春酌缓了几秒才意识到自己现在的处境,季听松把他背下山后,紧绷的神经松懈,他就晕过去了。
现在看来,季听松是把他带到了山下附近的一户农人家中。
只不过……谢春酌上下打量季听松的装扮,疑惑不解:“你这是……?”
“我刚刚在和牛大哥砍柴呢。”季听松自然而然地说道。
他一边说,一边走到门口,接过了外面人手里湿润的布巾,擦干净手,走回来:“我们打算砍点柴,背到县里去卖。天马上要冷了,柴火现在价格比之前贵呢,能多赚点。”
“……”
谢春酌沉默几秒,“你不是要去京城赶考吗?”
季听松点头:“是啊。但是我囊中羞涩,一路上不得不多赚点钱,否则把存着的银子花完了,到时上了京,恐怕不止流落街头,还得卖身给大户人家当奴仆了。”
“……”
谢春酌虽知大多数参与科举的读书人家产并不多,有一些甚至可以说是穷尽全家之力供出来读书考试的,但这都是举人之前的情况,一旦中举,就不一样了。
因着举人有了功名,是可以被举荐,成为官吏,所以当地官府会给予每月补贴,并且免除田税,遇见官员也不必下跪行礼。
这些补贴足以让一个举人入京赶考……至少不饿肚子,也不用沿途打工。
况且再不济,也可以接受当地富商的讨好,收些礼物,权当结个关系,之后考上了再还也不迟,再退一步说,到时入了朝,你不还,别人也不会说什么,那富商不仅不会怨恨你,还会到处吹捧,狐假虎威。
他们不在意你会不会帮忙,只会在意自己有没有机会去借着你的官号行方便摆威风。
谢春酌就收了几个富商送的礼,他们心照不宣,其中几个还想把女儿送来跟他结亲,惹得柳夔一阵发恼,闹了好几天脾气,谢春酌那时还听说那几名富商家里闹了蛇灾,大肆购买雄黄酒和驱虫药。
想到柳夔,谢春酌一时间竟有种恍若隔世之感,好像他从来都不曾委身于一条蛇妖身下,也不曾用它来为自己谋取前程。
他陷入思绪,季听松看出来,也没打扰他,而是大口喝了好几杯水,待得人回神才道:“官府发的米粮银子,我都还债了。”
“还债?”
“对啊,我前两年生了一场大病,家里人为救我花了不少银子,我这几年在一点点地还,在离开前,终于还清了。”季听松说到这里,还有几分感慨追念。
谢春酌心下却腹诽,既是一家人,救治岂不是理所应当?怎还得还钱呢?
不过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或许季听松的家格外难念。
季听松看出谢春酌的无言以对,既不在意,也不觉得羞耻,反而在喝够水之后,突然响起什么似地,对他说:
“我刚刚去砍柴的时候,看见和你一起上京的那对兄弟在派人找你,我还来得及告诉他们,你在这里,我待会儿背柴火的时候顺路去跟他们说一声吧……”
“不!”谢春酌打断他未说完的话。
季听松讶异,“你不想……和他们在一起吗?”
虽然知道季听松口中的“在一起”不过是一起上京城,但谢春酌还是不免想到了魏琮以及魏异对他的觊觎。
要不是那天晚上魏琮叫阿金来喊他,他才不会意外去小厨房里面躲着,以至于被土匪抓上山,还被闻羽折辱欺凌。
现在回去固然上京路上不愁吃喝,可他却必须得受制于人。
还不如跟着……季听松。
谢春酌不由自主去打量面前站着的人,嗯,很穷,但脾气还好,主要是能跑,体力好,就算遇到什么事,背着他跑了,其他人估计都追不上……难道常年干活的人力气都那么大吗?
他的目光从打量变得意味深长,季听松被他看得站直了身体,手里捏着的陶杯也捏紧了。
为什么这样看着他?他身上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吗?季听松耳根发烫。
“我……我不想回去。”谢春酌抿唇,声音轻轻地,却让季听松心中一颤,“他们肯定知道我被土匪……我不想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