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林夏青唯一要下苦工好好磨的,只有政治了,其余六门,晋扬完全有信心她能顺利通过,并且不仅仅止步于及格线,还可能做到门门出彩。
晋扬开始坚信,林夏青只要在这一年时间里,系统性地复习完一遍全科功课,她的成绩将会一鸣惊人。
他从枕头上把腰支了起来,抬手轻轻摇了摇床边的林夏青。
林夏青从四方凳上起开头颅,睡眼惺忪,打了个哈欠迷糊道:“你改完三门了?”
晋扬把一沓卷子塞到她手里头,表情不太张扬,但也能端倪出一点儿他对林夏青这位学生的满意。
“全部改完了。”
“天,全部改完,这得几点了?”林夏青睡迷糊了,居然直接上手去搬他的手腕,把他手上那只欧米茄表径直抬到自己的两只眼睛前面,直到看见上面的时间,凌晨快两点,林夏青差点骂他疯了,他明早又不上班上学,非得赶着一时一刻把卷子全都改好?
“你真的只念到了初一吗?”
“呃……对呀,就我家这条件,我想上完高中,家里头那些伥鬼也不能答应啊。”林夏青心虚死了。
“你父亲当年是大学生,你小姑姑也是大学生,你平时自学能达到这种水平,一门三杰,已经充分证明你家祖坟的位置肯定特别好。”
林夏青撑撑眼,不敢说话,她没张口糊弄晋扬,晋扬倒是成了一锅开水,把他自己给想开了。
他自己理顺了就好,省的她想破脑袋去解释。
“没问题的,月底前的摸底考,你肯定能通过。我替你算了算分数,这是高考真题,七门加起来,你一共答了四百六十多,已经高出当年的录取分数线十来分,算是复读学校最喜欢培养的那种稳扎稳打对象。”晋扬为了不让她太过骄傲而轻视复习,没和她具体解释一些分数她丢的有多可惜。
就算林夏青以现在的水平直接去参加明年四月的预考,晋扬不敢说十拿九稳,但十拿八稳肯定有的。
晋扬现在就想把人拐京城去了,面上挺装样儿,风轻云淡地问:“将来大学准备考哪儿?京城怎么样?”
林夏青低头翻卷子,觉得自己有些错题真是当时脑子做题做得糊涂了,怎么会错得这么不小心呢?昨晚没睡好,白天又没补觉,那些蠢题肯定是困得不行的情况下答的,难怪晋扬刚刚的表情不怎么样。
“不是南下就是北上,总之不会留在省内。”林夏青随口一说,但脑子早就转过一轮,这个年代,不去南方闯一闯,等于老天爷从天上砸馅饼,自己都不知道去捡。北方也行吧,毕竟北上广,北字是当头的那一个。
晋扬给腕表上发条的动作僵了僵,“你要南下?”
林夏青乜起眼睛,斜了过去,反问道:“你不也觉得南方是好地方么?你的车就是从南方弄的。”
晋扬给她的话愣住,他现在突然挺后悔买车的,林夏青已经通过他去南边买车,把那边视为必须到此一游的福地洞天。
“南边的饭我吃不惯。”这话就说的违心了,晋扬在南边嗦海南粉不知嗦得多少快活,黄灯笼辣椒酱一勺勺往粉汤里面丢,辣出一身汗,全身筋脉都跟被打通了似的舒畅。
“南边的天气也讨厌,时不时来一场铺天盖地的雨,天气又闷又热,蚊子还多,最可怕的是蟑螂,一只能有扑棱蛾子那么大,蟑螂翅膀怪恶心人,它们是随时随地可以飞上天的。”
林夏青绷着嘴没说话,晋扬突然开起地图炮,她上辈子就是南方那边的,没好意思说她老家那边的人还爱生孩子,尤其爱生男孩儿,家里七八个女孩儿搭配一个独苗弟弟,那是常有的姐弟组合。这可比什么蟑螂蚊子可怕多了。
南边还有什么坏处来着?晋扬搜肠刮肚,一时半会真想不出人家到底还有哪里得罪自己。
晋扬眸中的光亮倏而黯淡了下来,虽然他说话的声音很轻很轻,但林夏青的一颗心脏还是跟着被炸了一下。
“我妈就死在了南边,再也没回家。”
“是意外吗?”林夏青小心地问。
“是意外,也不是意外,她那么一个能折腾的人,太蓬勃了、太耀眼了,上天随时都会把这样的人收回去的。她会跳芭蕾,当过电影演员,会写几个小字儿,还出过书,年轻时活得轰轰烈烈,很早就出名了,后面考上大学,收了心,居然搞起了风马牛不相及的科研。认识我爸之前,她跟着她师兄在酒泉发射中心做航天器研究,在沙漠里顿顿吃沙子夹馒头片,那么爱美扮俏的一个人,也不见她埋怨条件艰苦半个字儿。我爸当年算是横刀夺爱吧,把人硬给弄回京城去了。不过他们俩脾气不相投,结婚没多久,就差点儿吵散了,我妈一气之下又回了酒泉,一去就是三年。期间我爸也服过软,但没多顶用,俩人就算和好了,我妈还是在基地生活,我爸就得甘肃京城两头跑。”
林夏青点头说:“你爸早点服软就好了,在你妈收拾细软搬回酒泉之前。”
晋扬嗤了一声,表示不屑:“我爸要是有那个觉悟,也不至于我妈结婚第五年才怀上我。”
林夏青觉得奇怪,他妈不是在甘肃基地么?后来怎么跑去南边,又是怎么没的?
晋扬面对她眼中的疑惑,娓娓道来:“基地的生活条件太艰苦了,你敢信我妈那么一个孕妇,天天吃馒头米饭掺沙子?吃饭前还得往饭盒里面倒水,把那些沙子搅和搅和,淀一淀,才敢扒上头的米饭。那时候基地好多人都得了缺营养的病,基地建设初期,一穷二白,大家都是硬扛,我妈把我爸带给她的奶粉和其他营养品,大多分给了她的老师和同门师兄妹们,我爸去一趟,她的脸颊就凹下去一寸,加上我妈一直孕反到孕晚期,整个孕程,我妈据说只胖了七八斤。七八斤,你知道是什么概念吗?等于只在肚子里攒了点儿羊水,我那会儿相当于寄生在我妈身上的吸血鬼,她平时一点儿营养没有,我生下来却有五斤二两,你说我多不体谅人,那么小就是个混蛋了。”
林夏青看得出晋扬好难过,他在责怪自己,所以,母亲的离世和他的出生有关?
“那会儿国家还看中了海南岛,把它列为建设航天发射场的最佳场址之一,酒泉基地已经成熟,可以把现有的经验搬去建设新的基地,但当时的国际形势比较复杂,新场址需要经过深思熟虑地考量,我妈就挺着肚子南下考察去了。她一个孕晚期的孕妇,按理说不该那么折腾,但她就是一个这么不嫌折腾的人啊,我妈在海南考察的那半个月,我出生了,离足月还差一天。生我的时候我妈就不成了,一个孕期压根没怎么好好得到休养和滋补的产妇,哪儿有力气生孩子?劲使着使着,血就兜不住了,大出血!海南的医疗水平根本比不不上京城,何况那时候她还在文昌的乡下,所以……我妈的命就那么搭在了南边。”
病房寂静了好久,窗外的银灰月光都显得格外凉薄。
林夏青发现晋扬的鼻子被月光拖出一道迤迤的影子,他的脸,有一种孤绝的峭立。
南边这么说来,确实是一千一万个不好,不怪晋扬这么大开地图炮,谁叫南边该死,把人家妈的命都永远扣在了那片土地上。
林夏青只能抚慰他那颗受伤的心灵,附和道:“确实……我也觉得南边不是那么好,你说你妈当时要是在京城生你,没准顺顺利利的,就算碰上什么大出血、羊水栓塞,京城的大夫医术高超,也能把人从阎王殿抢回来。”
晋扬突然笑了笑,笑容看不出刚刚的忧伤,他整齐干净的牙在月光下泛着青青的蓝,“是吧?所以明年你一定要报京城的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