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眨眨眼,半晌才认出来,这人竟是晏决明。
“你……”
她嘴唇翕张,刚从干哑的嗓子眼找到声音,就见晏决明丢下了手里物件,立时奔到她面前。他脸上混杂着惊喜与不可置信,一双疲倦得布满血丝的眼睛贪婪地望着她,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半晌,他才挤出几个字:“……疼不疼?”
程荀从看见他那一刻起,心中就有了底,闻言甚至咧开嘴微微笑了一下。
“……这不是,还能说话吗?”
程荀声音喑哑而微弱,用气音小声说笑着。她知道晏决明会责怪她莽撞、心大,本想先一步舒缓气氛,却猝不及防愣在原地。
晏决明哭了。
他眉头微蹙,强忍泪意,可大颗大颗的眼泪还是从泛红的眼眶滴落。身体抑制不住地颤抖,脖颈都憋得通红,他却仍不愿移开视线,只定定凝望着程荀,抖着声线道:“……不要再受伤了,好不好?”
不知为何,程荀心中竟缓缓升起一阵苦意,像硬生生吞下了一口黄连。
这是她第一次见晏决明在她面前,如此不加掩饰地哭泣。
“对不起。”她小声说。
晏决明抬起手,轻轻顺着她鬓角的发。
“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他声音低沉缓慢,还带着几分哭腔,“阿荀,我以你为荣。”
程荀微怔。
她将他眼中的敬与慕看得清清楚楚。
“我与沈焕来得不算晚,可若非你拖住呼其图,又将南城大半百姓送至孙府躲藏,只怕紘城绝无今日的局面。”
说到正经事,他语速依旧未变,连生着薄茧的手都放在了程荀侧脸上,轻柔摩挲着。
二人数日未见,这距离又太过暧昧,程荀本该有些不自在的。可终于听他说起紘城战况,她一颗心都提了起来,一时竟未躲闪。
从他口中,程荀总算知道了那日的来龙去脉。
正月初四,经过三日的试探与消耗,瓦蒙率领的前锋终于迟迟等到了呼其图的援兵,决定发起最终一轮攻城。
瓦蒙与呼其图虽为同伙,彼此却不大对付。瓦蒙强硬地带走了大批援兵,当夜便向紘城北门发起了声势浩大的攻势。
瓦蒙本以为能将呼其图架空,谁料呼其图却留了后手。他曾在紘城居住了数月,早已将紘城摸清,对附近地形、城门结构、乃至守城军的情况都相当熟悉。
借着这份早烂熟于心的经验,他带领一批早早藏匿起来的精锐,绕过北城,乔装打扮、寻找时机混入守城军后,在南城演了一出“偷梁换柱”“暗度陈仓”。
而在北城、南城相继告急的关头,晏决明与沈焕赶到了。
程荀听得认真,忍不住问道:“你们怎么……”
她声音仍旧干哑,晏决明轻轻将指腹搭在她的唇上,止住了她的话音。她眨眨眼,直到此刻才忽觉气氛微妙。
“是晏立勇,找到了我们。”
程荀瞳孔微张,心猛地提了起来。
原来,早在瓦蒙领兵穿过漠南草原,向大齐进发时,在边塞蹲守已久的晏立勇等亲卫便发现了风吹草动。可就在几人准备快马返回紘城报信时,却迎头撞上了呼其图,被他带兵拦下了。
那日亲卫们乔装打扮成普通牧民百姓,随行中有人恰好出生西北、会些胡语,原想蒙混过关,却在临了时,被呼其图识破了。
呼其图认出其中几人是程荀身边的亲卫,当即便抽出刀,众人只能应战。纵使亲卫们武艺高强,仍是寡不敌众,最后只能寻找机会仓惶逃脱。
可呼其图也知道,只要放任几人离开,夜袭紘城的计划便失了先机,宁愿落后瓦蒙带领的主力,也誓要赶尽杀绝、除去“祸端”。
呼其图带领精锐穷追不舍,在茫茫草原之上,与六名亲卫展开了殊死搏斗。
混战中,两名亲卫不幸身亡。
剩下重伤的几人,靠着一招假死的手段骗过了呼其图。
待鞑靼人走后,晏立勇率先醒了过来,忍痛丢下仍在昏迷中的弟兄们,偷了一匹马,独自一人策马回紘城报信。
三九的漠南草原,冰封千里、朔风如刀。晏立勇身负重伤,又在风雪中迷了路。濒死之际,他在茫茫雪原上,奇迹般遇到了程家军的探子。
晏决明始终对鞑靼心存防备,一早便在鞑靼与大齐边塞安插了探子。探子听闻鞑靼已出兵紘城,立刻将昏迷中的晏立勇带走,快马加鞭通报给晏决明。
而此时恰逢西宁大捷,瓦剌兵线溃败,阿拉塔已回天乏力。晏决明与沈焕得信后,当机立断决定带兵支援紘城,将清扫战场、论功行赏的机会让给稳坐凉州后方的范家、誉王势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