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看外形气质,张夫人不得不承认,谢缘觉似乎要比依*图雅更令人感觉到信任。然则看表现,依图雅的医术又好像更胜一筹。这令张夫人颇为纠结,毕竟“药”是会吃进肚子里的东西,为了保证自己的身体健康,她必须慎重再慎重,正纠结间,忽听谢缘觉清润又微带凉意的声音再次缓缓响起:
“如果夫人对我有所怀疑,不妨明日再请她来一趟,由我与她面对面比试一番医术。”
“比试医术?”张夫人饶有兴致地道,“听起来倒有些意思,不过这‘医术’应该如何比呢?”
谢缘觉认真思索了一会儿:“夫人的病虽劳累不得,但出门稍稍走动走动不会有大碍。如果夫人愿意,明日我与她可以约在一家医馆会面,一天时间内,看谁治好的病人更多。”
张夫人继续笑道:“有意思,确实有意思,好啊,那便如你所言,明日我安排你们见面。”
告别张夫人,谢缘觉转身离开此处,片刻后走出府邸大门。颜尹凌三人已在大门外附近一处茶摊等候多时,谢缘觉坐到她们身边,要了杯清水慢慢喝下润嗓,许久都未言语。看病是个细致活儿,她刚刚消耗太多精神,此时眉目间的疲色分外明显,必须需要安静的休息。
颜尹凌三人自然不敢打扰,同样一声未出,耐心等待,又等了约莫半炷香时间,才听谢缘觉将适才的情况详细讲了一遍。
“南逻?这倒真是巧。”凌岁寒狐疑道,“你们不是说,那天抵玉来找你们,和你们谈起南逻诸天教的圣女已经前来长安,甚至在长安城和她见过面了吗?”
颜如舜道:“但据抵玉所言,那位诸天教圣女的名字叫做珂吉丹。”
凌岁寒道:“这有什么奇怪,圣女都来了,教中别的弟子还能全都在南逻待着吗?至少也得来一部分保护他们的圣女吧?可是抵玉从前倒没和我们提过……诸天教的弟子居然也擅医么?”
“南逻虽是小国,国土远远不及大崇,却也有子民千千万,目前我们还尚未有确切证据证明依图雅便是诸天教的弟子。”尹若游想了想,又即刻向谢缘觉问道,“如果不通过把脉,只观察病人的脸色,真的能够看出对方的生活习惯吗?”
谢缘觉道:“即使是我师君,只观察病人的脸色,也只能够看出对方有无患病,是大病小病,但更细节的症状绝不可能如此轻易地瞧出来。”
尹若游道:“照这么说,她一定是从别处提前得知了张夫人的状况。”
颜如舜道:“诸天教的圣女与藏海楼的总管私下里有往来联系,抵玉可以给珂吉丹提供中原武林各门各派与各大高手的机密。然而藏海楼并不愿理会朝堂事,当年选择与尚知仁合作也是为立足长安的无奈之举。那么关于朝廷官员的家眷的秘辛,按理而言,藏海楼应该不曾搜集那么多。”
尹若游道:“无论她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都需要提前谋划调查。而医馆里到底会有哪些病人前来求医,则十分偶然,很难提前查的到。所以,明日你们只能凭各自的真本事来比试,这就是你要与她约在医馆会面的目的?”
“是。”谢缘觉点了点头。
尽管在为人处世方面谢缘觉还几分天真单纯,加之由于身体病情的缘故,她平时不能过多用脑,却绝不代表她不够聪明。
尹若游笑道:“这的确是个好法子。不过她开的第二张药方究竟都用了那几味药,与你开的药方有何不同,你都看了吗?能从中看出她的医术好坏吗?”
谢缘觉摇首道:“我出谷以前,师君与我讲过一些人情世故。除非经过对方医者同意,不然不可以随随便便看其他大夫的药方,尤其是与自己竞争关系的大夫的药方,这在杏林是大忌。”
关于这一点,谢缘觉曾问过九如,她幼时患病,睿王府从各地请来的名医明明都是可以互相传阅药方的。九如只淡淡告诉她一句话,权势,有时候可以超越任何规矩。然而其实谢缘觉隐隐约约觉得这个规矩似乎本来就不够好,这世上有些疑难杂症,只靠一个大夫的力量无法解决,或许医工们集思广益,互相探讨,还真能讨论出救命良方呢?如果人人藏私,医学医道又如何能够发展?
但这些想法只是偶尔在她心中闪现一瞬,毕竟她自己的寿命犹如蜉蝣短暂,她在意在乎的只能是自己个人如何在青史之上留名,又哪来那么多精力关心千百年后医学医道的发展呢?不过,倘若有人要看她的药方,她自己倒绝对不会拒绝。
四人各自沉吟有顷,凌岁寒突然笑道:“不出意外,明儿我们大概就可以见到那位南逻医者依图雅,她到底是什么人,与诸天教有没有关系,我们明天有的是机会慢慢查,这会儿还思考这么多干嘛?快宵禁了,我们还是先回去休息吧。”
谢缘觉的心里还记挂着另外一件事:“不知定山弟子现在是否有寻到许见枝的下落。”
颜如舜道:“明儿你胜过了依图雅,她若离开,我来跟踪她,你们再去有朋客栈打听打听。”
谢缘觉道:“你怎么知道我一定能胜过依图雅?”
凌岁寒道:“就凭你比她更有自信也更有原则,不屑用别的手段来赚神医的名号。”
第123章异邦来客谜难解,误投罗网陷花毒(三)
华寿堂,长安城中极负盛名的一家医馆。
张夫人与这家医馆的老板关系不错,特意与他打了招呼,遂在次日黎明派人将谢缘觉与依图雅请到此处。
双方会面,谢缘觉仔仔细细观察了一下这位南逻医者的相貌,确有几分与中原人士不同的异域感,大概二十六七岁的年纪,绝非是什么娃娃脸,显然不会是抵玉所说的诸天教圣女珂吉丹。
而她在打量依图雅的时候,依图雅也在打量着她。
谢缘觉的脸色太苍白,几乎不见什么血色。在医者的眼中,便好似易碎的琉璃。
依图雅的语气里带了一点嘲讽:“你有病在身,还要出来行医吗?”
谢缘觉并不否认,哪怕当着包括张夫人在内那么多人的面,她依然完全不否认自己患病之事,平静道:“大夫亦是人,生老病死,是这世上每一个人都要经历的,谁都躲不过的。我确实有病在身,这与我能行医治病,两者之间没有矛盾。正如毒是伤人、害人之物,但有些医者也能以毒入药,以毒攻毒,让它成为救命之物。譬如你,不正是这一类的医者吗?”
听到前几句话的时候,依图雅只是冷笑,直到谢缘觉说完最后一句话,她猛地一惊,背上寒意顿生,不可置信地看着对方,想不通对方为何会清楚自己的底细。
谢缘觉的面孔如沉静的湖水不起波澜:“你的身上有多种药味混合在一起,其中十有八九皆为毒药,我能闻得到出它们分别都是哪一种。你应该长期与毒为伍,久而久之,身上浸染了它们的气息,与它们密不可分。我的身上同样有药味,你大概也能闻得出来。”
依图雅闻不出来。
她当然闻得到谢缘觉身上的药味,但究竟是哪几种药为主,她与一旁华寿堂的其他大夫全都闻不出来。
是以,不仅是她万分震惊,一旁华寿堂的其他大夫亦是面面相觑,围在一起窃窃私语几句,对这名年轻医者的医术感到了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