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如昼摇头道:“他只是阿翁的朋友,后来他好像搬去很远的地方,我也很久没见过他了。”
“你好厉害!”楚清晓听到这儿,亮起眼睛,忍不住赞叹,“你怎么懂这么多?”
“啊?”元如昼第一次被人这么夸奖,愣了愣道,“只是凑巧……”
楚清晓真诚道:“这一路上有好多东西,我不懂的,你都认识。”
谢缘觉倒不奇怪意外,这世上包括军械器具内在的任何东西,本来全都是老百姓亲手做出来的。她此时思索另一件事,这些叛军运来这么多攻城器械,想必是攻打赉原城之用,按理而言自己应该阻止,然而即使她身怀武功,毒术出众,一人之力也敌不过这两三千人。
正迟疑间,眼看着山下叛军将要走过此地,谢缘觉顾不得多想,只能迅速屈指一弹。
细如牛毛的银针与日光融为一色,悄无声息地射入其中为首几个将领的脖颈,转瞬即过的微痛可以忽略不计*,仿佛只是被蚊子叮了一下。但仅仅片刻过后,他们体内气血翻涌,疼痛逐渐加剧,让他们“咚”的一声摔下马来。其余兵卒大惊,纷纷询问他们的安危,而他们面面相觑,想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只能怀疑是否是自己路上吃坏了肚子——将官与普通兵士吃的食物自然不同,而谢缘觉通过他们身着盔甲的不同,判断出他们身份地位的不同,只给几个将官下了毒。
这毒要不了谁的命,却可以令人丧失行动能力,走不了路也骑不了马。倘若只是几个普通兵卒中毒,那便好办得很,只需要将他们留在此处,任由他们自生自灭;然而将官中毒,又有哪个兵卒敢将他们扔在这里,独自行动?众人商量来商量去,那主将终于下令,吩咐两个斥候先行一步赶到营地,将此事禀告给梁将军,请梁将军再派一队人马带两个大夫返回救援。
本来谢缘觉苦无良策如何将这上千人马全部制服,忽见那两个斥候骑上快马,她心念一动,与楚清晓、元如昼借着草木掩护悄悄跟上,打算等这两人行到僻静处,再封住他们的穴道,比他们更快赶往赉原城报信。
时已九月初,无边斜阳里,萧瑟秋风微带凛冽之意,梧叶飘黄,草木渐黄,前方道路越发荒凉。谢缘觉见四周似乎无人,正准备出手,霍然眼前褐色影子一闪,一道人影登时从荒草丛中掠起,剑光如黄昏里的彩虹,剑者只是轻飘飘挥出一剑,剑刃已抵住那两人的脖颈。
楚清晓惊喜大叫:“师姐!”便奔到了凌知白的面前,又扑进凌知白的怀里。
然则出乎她的意料,凌知白见到她,看起来并无久别重逢的喜悦,右手始终紧握剑柄,只抬起左手摸了摸她的头顶,也不问她这段时间的经历,而是先审问起那两名斥候。
生死掌握在她人之手,那两名斥候不得不选择回答实话。凌知白听罢不置可否,转首望了谢缘觉一眼。
谢缘觉这时也已走到她身边,点点头,简单说明自己所目睹之事。
凌知白这才朝着山上做了个手势,四周山坡草丛中倏然站起来数百名兵卒,都与凌知白一样,身上穿戴着与秋草同色的衣帽,其中还有几个包括唐依萝在内的定山派弟子。
楚清晓更加欢喜,才刚张开口,还没来得及招呼,凌知白已引着所有人往谢缘觉的来处行去。
途中,凌知白与谢缘觉解释:“我们也才来赉原城不久,这些日子一直在协助李将军守城。梁守义攻来之前,李将军已躬率士卒百姓在城外挖壕为障,又将挖出的土壤做成数十万的土坯,后来的守城之战,城墙何处有损坏,便能立刻用这些土坯补上,别看梁守义号称十万大军,到现在已经过去十来天,他们也还是没能攻下赉原城。昨儿我们有人悄悄到贼营打探到消息,梁守义见赉原城防守严备,急攻不下,遂派遣三千兵马运来攻城器械。我们知道那三千兵马必定会走这条路,所以提前埋伏在了两边山坡,等了半天,没等到那三千人,万万没料到反而等到你。”
她稍稍顿了顿,终于问出一句:“清晓为何会与你在一处?你们是碰巧遇见的吗?多谢你这些日子保护她。”
这声音带着真诚的感激,但还不待谢缘觉回答自己的经历,前方那片黑压压的兵马已遥遥可见,两边山坡上的两名将领同时一声令下,官兵们纷纷挥着刀剑兵戈冲了过去,凌知白自然一跃而起,也拔剑攻在最前。
喊杀声仿佛震得大山都摇了一摇,鲜血伴随着刀光纷飞。
这一路,谢缘觉已见惯了十室九空、白骨露野的场景,却还是第一次亲眼看见战事在自己面前发生,第一次亲眼数不尽的生命在自己面前消亡。她愣了一会儿,旋即合上双目,盘腿坐在草丛里,运转经脉,又修炼起菩提心法的功夫。
有不少叛军见山上还站了两个女童与一名似乎弱不禁风的年轻女郎,虽不知她们是什么来头,但猜到她们与大崇官兵必是一伙儿的,便准备爬上山坡,擒住她们当人质。楚清晓四处一望,有哪里有敌人上山,她伸出双手轻轻松松朝着那里推下大石,砸得敌人们惨叫不已。
大崇兵马五百人,对上伪冀兵马三千人,原本不占优势,然则敌军将领中毒未解,难以指挥作战,那三千兵马便成了一盘散沙,而他们占着地形之利,不到半个时辰遂打得这伙叛军缴械投降。
当然,崇军这边也有伤亡。
而这场战役结束,谢缘觉听四周声音渐消,才睁眼起身。日已落,明月初升,她借着刚燃起的火把的火光,双眸一转,将伤者都仔细打量一番,径直走向其中一名躺在地上的重伤者的身边,只道了一句:“我是大夫,我可以为你医治。”拿出药物要为对方处理伤口。
她从山坡上一掠而下,任谁都看得出她身怀武功。明明和定山群侠一般的江湖人士,方才战斗最激烈的时候,她却袖手旁观,甚至悠然自适地坐在山上不知在搞什么名堂,那伤者对她完全没有好印象,本欲拒绝,只想尽快回到赉原城,城中也有医工大夫。多亏凌知白对着主将道了一句:“谢大夫医术了得,有她为我们医治,那是再好不过。”
那主将也不太信任谢缘觉,却是十分信任凌知白,当即请谢缘觉出手诊治。
就在谢缘觉为伤者治伤期间,其余官兵纷纷清点俘虏,收拾起战场。楚清晓几次三番要与师姐师兄们说话,凌知白等人都忙到没空搭理她,她呆了一阵,泪水渐渐盈眶。
“你怎么了?”元如昼最先注意到她的情况,伸手给她擦擦眼泪,不解道,“你路上一直念着你师姐师兄,你终于见到他们,为什么不高兴呢?”
“我没有不高兴。”楚清晓摇首道,“一定是我不乖不听话,惹他们生气不高兴,让他们不喜欢我了。”
元如昼闻言微愕,一时之间想不到如何安慰她,喃喃道:“可是他们都好好的……如果我能够见到我阿翁平安无事,他怪我不乖也没关系。”
刹那间楚清晓又想到自己逝去的师长们,望着凌知白等人忙碌的身影,不自觉地止住眼泪。
又过小半个时辰,谢缘觉为所有伤者的伤口做了简单的处理包扎,而战场也已打扫完毕,在夜色里,官兵们押着俘虏踏上返回赉原城的路。
凌知白望了谢缘觉好几眼,才轻声开口问道:“你没和颜女侠她们同行吗?”
谢缘觉心上一阵微微刺痛,面上不动声色,淡淡回答道:“我已有许久未曾见过她们。”
凌知白道:“也没见过凌岁寒?”
谢缘觉摇了摇头。
凌知白继续问:“那你有听到过凌岁寒的消息吗?”
谢缘觉倏然敏锐起来:“你们有听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