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他挥挥手,示意那下属退下。
房间重归寂静,颜如舜仍立在窗外,右手轻搭窗棂,低声问道:“现在进去么?”
谢缘觉刚要点头,却瞥见身旁的凌岁寒僵立不动,整个人如泥塑木雕般怔在那里。
方才所听到的那番对话,对于凌岁寒而言太过熟悉。犹记得十一年前,她与舍迦也曾在无意间听见父亲与当时的睿王谢慎有过相似的交谈,那时睿王亦是这般劝父亲向圣人低头认错这些日子为着百姓疾苦与舍迦的病情,她强自将父母大仇压在心底,可今夜旧景重现,那些刻意遗忘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深埋的恨意又似野火般在她胸中熊熊燃起。
时光飞逝,竟已十一个年头了,这血海深仇,究竟何时能报?
此生,可还有手刃仇敌的那一日吗?
“符离?”谢缘觉察觉到她的异常,立时明白她心中所想,轻轻将手覆在她滚烫的手背上。
凌岁寒被这声温柔的轻唤拉回神思,闭目深吸一口气:“我无事,我们进去吧。”
屋内烛火摇曳,谢铭正伏案疾书,忽觉一阵凉风拂过后颈。可他分明记得窗扉早已紧闭,这风从何而来?他手中狼毫一顿,霍地抬头望去,只见四名风姿各异的年轻女子悄立窗前,衣袂翩然,其中那白衣独臂的刀客尤其引起他的注意。
“凌澄?!”谢铭立刻认出她,反手按住案旁宝刀,“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现身于此!”
这般扑面而来的敌意让谢缘觉微微一怔,旋即恍然,符离在魏恭恩麾下卧底之事知者甚少,现在的凌岁寒在世人眼中仍是那投效反贼、背弃大崇朝廷的叛徒。
“三哥。”谢缘觉轻轻唤了谢铭一声,“我们此行是有要事相告,你不必如此戒备。”
谢铭目光一凛,落在她脸上:“舍迦?”
谢缘觉颔首道:“是我。”
谢铭的视线在她与其余三人之间来回游移,眉头反而越皱越紧,沉声道:“你过来。”
“三哥,她们都是我挚友,也皆是可信之人。”谢缘觉听出谢铭话中冷意,立在原地纹丝未动,窗外的月光映着她沉静的眼眸,“我们此番前来,事关重大,还望三哥静听。”
谢铭望着这个曾经乖巧无比的妹妹,只觉熟悉中透着陌生:“大哥说你和凌澄都变了许多,你们还真是”
“人会改变本就是很正常的事,不需要你来同意。”凌岁寒不想再和他废话,蓦地扬手掷出一个包袱,那布包重重落在案上,发出沉闷的声响。谢铭警惕地解开包袱,赫然看见一颗人头。
“梁守义!他……他……”
“他死了,我们杀的,这你还看不出来?”
谢铭表情愈发严肃,但眼神中的敌意已逐渐褪去:“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凌岁寒言简意赅,很快便将事情说明。
谢铭听罢甚是惊讶,愕然沉默良久,才终于大笑起来,眉宇间显出几分旧日神采:“我就说,你是忠烈之后,怎可能做那等大逆不道之事,辱没先人英名。”
听他提及亡父,凌岁寒眸色骤然转冷,却未言语。
谢铭犹自沉浸在喜悦中:“梁守义既死,收复长安指日可待。”
“梁未絮如今可在长安?”凌岁寒突然发问。
“正是。”
“那你莫要轻敌,她未必逊于其父。”
“梁未絮终究是女子——”
“女子又如何?”凌岁寒听见不赞同的话立刻就要反驳,这是她向来如此的习惯,半步不让,“梁守义是重明和阿螣联手杀的,赉原城能够坚守数月之久也有舍迦的一份功劳,我们不都是女子么?你若瞧不起女子,这颗人头我们便拿回去了。”
谢铭知晓她得理不饶人的性子,不与她争辩,只道:“我自无轻视之意,但旁人未必。梁守义一死,旧部必然动荡,你认为他们会心甘情愿奉一女子为主?梁未絮要稳住局面绝非易事,朝廷正可趁此良机一举拿下长安。倒是魏赫那里……”
凌岁寒虽心下不忿,却承认他这话说得有几分道理,沉吟道:“可凭我对梁未絮的了解,她绝不会轻易认输。至于魏赫,不过是草包一个,你担心什么?”
“魏赫是草包不假,魏恭恩那么多旧部绝非易与之辈。”谢铭忧虑道,“他们既已随魏恭恩起兵造反,如今骑虎难下,只能死心塌地跟着魏赫一条道走到黑,朝廷要收复洛阳,怕是要费些周折。”
只因魏赫是个男儿身,纵使他才能远远不及梁未絮,反倒更得叛军拥戴。凌岁寒听到此处更加不服气,正想要说些什么,只听谢铭忽然又道:“是了,你方才说魏赫至今仍视你为心腹?”
“你别打我的主意。舍迦的病还未痊愈,我须得陪她到秀州找治病的法子。”凌岁寒猜到谢铭想要说的话,断然拒绝,但稍作停顿,又补上一句,“不过,若是舍迦的病有了转机,而那时洛阳仍未平定,我自会帮你们的。”
谢铭诧异地望向谢缘觉:“你的病还未痊愈?不是说长生谷的那位九如法师医术通神,能起死回生么?”
谢缘觉不欲多言,只淡淡笑道:“已好转许多,否则我岂能活到今日?”她显然不愿谢铭追问此事,当即将话锋一转:“三哥,方才在屋外,我们听见你与大哥使者的谈话”她斟酌着词句:“你与圣人之间,可是生了什么嫌隙?”
谢铭面色骤然一沉:“朝堂上的事,与你无关,你不必多问了。”
“据我所知,在圣人诸子之中,当属兴平王殿下战功最著?”
这突如其来的问话,既非出自谢缘觉之口,亦非凌岁寒所言。谢铭目光如电,直射向对面四人中那最为美貌的女子:“你也是舍迦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