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当年曲莲在世时,常在秀州城内郊外行医救人,救治过无数百姓,其善举竟也被郑重记入了这方志之中。
谢缘觉蓦然忆起先前在善照寺里慈舟所说之言——因曲莲大多只为普通平民治病,在江湖上声名不显,武林之中知晓她名字的人几乎没有。彼时的谢缘觉尚执着于“留名青史”,听闻此言,心中五味杂陈。
那个近乎于完美的曲莲,亦如风过无痕、雁过无声一般,除却原本的故旧相识,这人间竟无人知道她曾来过。
直到这一刻谢缘觉才恍然明了,原来曲莲的名字不在煌煌史册,却在这些州县志书的字里行间;不在江湖豪杰与世家大族的谈资中,而在杜家河,或许更多寻常巷陌的百姓的口耳相传里。
另一边,凌岁寒与颜如舜、尹若游穿行于秀州城的大街小巷,四处探听关于归一的传闻。可问来问去,所得多是些添油加醋的离奇传说,比明真所透露的更加详实,却也更加玄乎,一听便知是经过夸张的戏说。
原来据城中百姓代代相传,这位归一法师素来深居简出,自大崇立国,战火渐渐平息后,她便隐居于净意庵,闭门不出,谢绝访客。当年百姓感念其恩,屡屡携礼登门,却总被拒绝。正因如此,即便在当时,也无人真正了解她。百余年来光阴流转,关于她的故事自然越传越玄,终至面目全非。
“还不如明真住持和我们说的实在有用。”又忙活了大半日,凌岁寒坐在茶摊边,仰头灌下一碗粗茶,眉宇间难掩失望。
颜如舜轻叩茶碗,若有所思:“至少能确定这位归一法师性情孤僻,不喜见人。莫非她也如舍迦的师君一般,心中藏着什么难解之结?”
“舍迦她师君只是隐居深谷不出,却不是从来一个人都不见。”尹若游摇头道,“此人听来比舍迦她师君还要古怪几分。”
凌岁寒突然眸光一闪:“你们说……这事会不会与阿鼻刀法有关?”
“你是认为,她是害怕自己被阿鼻刀法所控制,出手伤害无辜,这才避不见人?”尹若游蹙眉道,“可那阿鼻刀法不是唯有对人心生恨意时才会失控么?你平日与那么多人往来说话,不也安然无恙?纵使那位归一法师的确修炼了阿鼻刀,她和那些视她为恩人的普通百姓见见面,又能有什么妨碍?”
这话说得倒也在理,凌岁寒自觉想得岔了,低下头又不再言语。
三人都静了一阵,颜如舜倏地笑道:“既然我们问是问不出什么所以然了,不如去百年前的旧地一探究竟?”
据秀州方志所载,当年归一正是将那支乱军引至万柳溪尽头长云山背面的山脚下,在此处杀入敌阵,挟持首领逼其退兵。
三人循着记录来到所在地,但见山势陡峭,谷底一条狭道蜿蜒,果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兵家险要之地。仗着自己轻功了得,她们在崖壁间辗转探查多时,忽听凌岁寒“咦”了一声,引得颜如舜与尹若游齐齐循声望去。
一面石壁上赫然留着几道深深的刀痕,入石三分。尹若游伸手抚过痕迹,沉吟道:“这般力道,好深厚的功力,必是绝顶高手所为。莫非……这就是当年归一与乱军交手时留下的?”
颜如舜仰头望向崖顶,略一思索便明白过来:“若真是她,这几刀的目的怕是要震动山岩,引发落石阻敌。”山风掠过,那些斑驳的刀痕在夕阳下泛着冷光,仿佛仍在诉说着当年那场惊心动魄的厮杀。
“是阿鼻刀。”凌岁寒眼睛连眨也不眨一下,还是死死盯着那些痕迹,骤然开口。
“什么?”颜尹二人异口同声,“你确定?”
这话令凌岁寒皱了眉头,她不知又细细端详了多久,疑惑道:“真像是阿鼻刀所留,只不过……与我所练的阿鼻刀似乎有些细微差别。”
“同是阿鼻刀,怎会有异?”颜如舜与尹若游面面相觑,对此甚是诧异,但知凌岁寒若无十足把握,绝不会如此断言。她们伫立在峭壁下静思良久,颜如舜才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符离,你可还记得?阿鼻刀法与菩提心法的传说在江湖里流传已有数百年的时间,而那位归一法师却是百余年前的人物,她如何能创出数百年前的秘籍?偏生如今查明这两本秘籍确与她有着莫大关系,它们的笔迹又是出自同一人之手……依你这般说,是否那阿鼻刀本为他人所创,数百年后刀谱落入归一之手,经她改良重撰,另著秘籍?故而她所练的阿鼻刀,才会与你所学略有不同。”
凌岁寒亮着眼睛点点头:“有道理!可是……可是归一她既能一人一刀杀入千军万马之中擒得贼首,足见她所练阿鼻刀威力已是不凡,为何还要费心改良?”
“符离……”尹若游神色凝重,低声喃喃道,“你先前那番话,看来未必有错。”
“我先前哪句话?”凌岁寒一时没反应过来。
尹若游道:“便是你猜测归一避不见人的原因。”
凌岁寒闻言顿时一怔,思绪如电光石火般闪过,霍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尹若游继续轻声道:“我现在更好奇,倘若我们的猜测都是正确的,两本秘籍笔迹又相同……那舍迦所练的,难不成也是经归一改良过的菩提心法?”
颜如舜道:“无论如何,我们今日发现,都该回去说与舍迦知道。天色不早,我们先回净意庵吧。”
三人最后望了一眼石壁上那些深浅不一的刀痕,残阳如血,为那些斑驳痕迹镀上一层猩红,恍惚间似有刀光剑影在眼前浮现。
第224章佛魔同源归一墨,胡汉共鼎裂山河(三)
回到净意庵时,新月已挂上枝头。谢缘觉斜倚在斋房门边翻书,院中跪着个络腮胡子的中年汉子,正捂着肚子痛苦呻吟,不住向她讨饶。
“这人是谁?”凌岁寒见此人面色青紫,显然是中了毒,转念便知必是谢缘觉下的手,然而舍迦向来不伤无辜,那么此人定是恶徒无疑,当下冷冷瞥了那汉子一眼。
谢缘觉合拢书册:“来杀人越货的。”
“杀人越货?”
谢缘觉视线转向尹若游:“你近日采买阔绰,应是被他盯上了。”
尹若游笑道:“原来如此,他见符离佩刀,不敢冒险,便等我们走后来对付你一个人。可你怎么也不想一想——”后一句话是她对着那汉子说的,“这兵荒马乱的时节,我们能带着银钱一路千里迢迢平安无事走到秀州,谁会是等闲之辈?”
那汉子后悔莫及,继续求饶。
凌岁寒听得心烦,心想此人绝非初犯,手上不知沾了多少人命,若不除他,日后他必再害无辜,只是得另找个地方再结果了他,免得舍迦见了心情不好。她正盘算着如何处置,颜如舜却已先一步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