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我倒说不准了,得去了才知晓。”纪真摇头道,“不过自从魏梁逆党作乱、长安陷落以来,定山派诸位大侠离开柏州,一直协助王师平叛,救百姓于水火之中。所以我估摸着此次定山召集武林同道,多半也与此有关。”
谢缘觉见她熟知江湖动向,便问道:“那纪女侠可清楚最近河北战事如何?”
纪真听她问起此事,沉默须臾,随即长叹一口气:“说来可笑,长安洛阳光复后,咱们如今这位圣人倒像觉得天下太平了似的。对李定烽、穆子矩等功臣百般猜忌,既不设统帅,又派宦官监军。这战事能彻底平定才怪呢。”
这不是一个好消息,但完全不出她们意料。颜如舜沉吟道:“那朔勒大军现下如何?听闻洛阳收复后,朔勒太子便率部北归,可会卷土重来?”
原本纪真对她们的隐居之举颇有微词,此刻见她们还是极为关心家国大事,语气和缓了几分:“朔勒远在塞外,具体情形我也不甚清楚。只是前不久听别人说起,最近朔勒国内似乎起了内乱,太子叶啜利正与他叔父那个叫葛什么的亲王兵戈相向,如果这消息属实,他们短期内是必不可能再来大崇作乱了。”
那葛延答谋反之说,本是尹若游当初设下的离间之计,不过葛延答素来觊觎汗位,与太子叶啜利势同水火,确是不争的事实。纵使没有尹若游从中挑拨,这对叔侄早晚也难免一战,看来尹若游的计策是让这场争斗提前爆发了。
纪真接着道:“所以虽说河北尚未平定,但大崇别地已逐渐恢复生机,定山派选在此时召开武林大会,想必也是深思熟虑。你们既已知晓此事,可要一同前往吗?”
颜如舜不答反问:“看来你是肯定会去的了?”
“我当然要去啊。”纪真眼中泛起光彩,语气雀跃,“我自幼习武便对定山派诸位大侠最是崇敬仰慕,如今能有得见真容的机会岂能错过?”她顿了顿,又兴致勃勃道,“而且,我听闻昙华四奇与定山派交好,说不定此番也会现身,若能一睹她们的风采,那就更是锦上添花了。”
“昙华四奇?”那昙华二字令她们四人都不约而同想起了长安无日坊的昙华馆,一个念头在脑中闪过,却又觉得过于巧合,如何可能?凌岁寒压下心中讶异,好奇问道:“这又是何方高人?”
“你们果然不知道。”纪真兴致更高了,眉飞色舞道,“那金凤凰、银龙女、琉璃观音、白玉阎罗——这四个名号你们以前总该听过吧?这四位都是近年来在江湖上行侠仗义的年轻女侠。据说她们四人乃是既要好的朋友,又都曾在长安无日坊一个叫做昙华馆的地方住过,江湖群豪便给她们送了‘昙华四奇’这个雅号。”
四人闻言面面相觑,她们不过在长生谷隐居五月,究竟是何时凭空得了这等名号?尤其是凌岁寒更为困惑:“白玉阎罗?你说的不会是……不会是凌岁寒吧?可我怎么记得先前她在洛阳时,那些江湖人都叫她为活阎罗?”
“不过,当初凌女侠栖身魏恭恩麾下,江湖中人都道她是助纣为虐的‘活阎罗’。直到去年秋收复洛阳一战——”纪真眼中露出敬佩之色,“朔勒骑兵欲在城中烧杀掳掠,全赖凌女侠挟持朔勒太子叶啜利,这才为洛阳解了围。事后洛阳满城百姓无不感念她的恩德,夸赞她的为人,这消息渐渐传开,传到江湖之中,群豪才知晓错怪了她。”
“还有一位顾净女侠也曾作证。”纪真继续道,“前年顾女侠在洛阳刺杀魏恭恩失败被擒,乃是凌岁寒凌女侠暗中相助才得以脱身。原来凌女侠竟是一直忍辱负重在魏贼身边卧底,这般高义岂能用‘阎罗’二字侮辱?”
“阎罗是惩恶的判官。”谢缘觉倏地轻声插话,“本也不是恶称。”
“话虽如此,但最初众人唤她为‘活阎罗’确实是带着骂意的。”纪真解释道,“后来江湖同道过意不去,又因这‘阎罗’之名已经传开,索性在前头加了‘白玉’二字,一则是因为听说她向来只着白衣,二则更是取白玉无瑕之意,正合她品性高洁,也算赔罪了。”
“那银龙女呢?据我所知,此人并非武林里的侠客。”尹若游想不通,重明从前在民间多次为百姓们追回失窃财物,是百姓们交口称赞的盗中之盗,早有侠名,自不必说;符离在洛阳,舍迦在赉原,也都做过许多为国为民的好事;可自己却从来不曾行过什么侠义之举,又为何会位列其中?
“我早闻那银龙女尹若游乃是长安城第一舞姬,不过我一向对歌舞之事不感兴趣,前几年偶然听闻其名也未放在心上,更从未想过她会与江湖武林有什么牵扯。可是去年洛阳收复后不久,当朝太子竟突然宣称尹若游是朔勒派来大崇的奸细,说她在长安潜伏多年,是奉朔勒大汗之命意图对我大崇不利。起初确有不少江湖人士信以为真,但定山派凌霄掌门随即发声,说那位尹娘子乃是颜如舜和凌岁寒、谢缘觉三位侠客的至交好友,绝非恶人。凌掌门的话自然比那位太子殿下的话可信得多。毕竟那位太子殿下还说凌岁寒投靠魏贼,我们如今都知晓此事是假的了。”
纪真娓娓道来,又笑了一笑:“说起朔勒,前些日子我遇到一位去过洛阳的江湖同道。他说他在洛阳民间行走时,打听到不少秘密,在朔勒退兵后的许多天里,凌岁寒凌女侠仍在城中日夜巡逻保护百姓。而每当有百姓道谢,她总说此事非她一人之功,还有三位朋友出力更多。因此群豪都猜测那尹若游或许就是其中之一。总之如今这四人在江湖上名声鹊起,群豪经常同时谈论她们四人,为方便称呼,又觉她们四人行事特立独行,便给她们起了‘昙华四奇’这个称号。”
尹若游听得愣了愣,侧首瞧向凌岁寒一眼。当初她之所以使出那苦肉计为洛阳解围,纯是出于不忍,不忍看到洛阳那么多百姓的家园如同昙华馆一般被毁于战火,何曾想过什么侠义之名?更未料到此事竟会传扬开来,令她此时心中泛起一丝异样波澜。
“其实我方才第一眼见到你们的时候,就有猜测你们是否就是那如今江湖里闻名遐迩的昙华四奇。”毕竟颜如舜的刀疤和凌岁寒的断臂,都是十分明显的特征,纪真继续歪着头打量她们,“但又觉得……不是完全像。”
颜如舜笑道:“为何不是完全像?”
“我听说凌女侠虽也是呃,虽也是身有不便之人,但她长年只穿一身白衣,而你……”今日的凌岁寒身着一袭白底红梅纹的衣裳,的确不再是纯粹的素白。纪真说着视线再一次逐一扫过四人面容,接着道:“我还听人说,昙华四奇中的谢缘觉谢女侠,尽管医术高明,却似乎身患顽疾,面色苍白如纸。可是诸位看起来气色甚佳,都实在不像……”
尹若游方才存有戒心,因此故意隐瞒身份,这会儿听得纪真言语间对“昙华四奇”的敬重,她们四人颇为赧然,便更不好意思说出实话。
短短五个多月的时间,她们均未料到她们的名气会有如此大的变化。
然而细细思考这个称号,“奇”之一字,倒确实比“侠”字更合她们心意。
第244章铁马江畔聚群英,暗潮汹涌卷风云(一)
既得知了定山派将要在沃州召开武林大会的消息,她们又许久未与定山派的诸位友人相见,不禁甚是想念,下一步自然是动身前往沃州城。
谢缘觉病体已愈,不必再乘马车,便与凌岁寒、颜如舜、尹若游一同策马而行。这一路快马加鞭,仅半月时间已到达沃州邻界的繁州。
眼看再有两日就能抵达目的地,时近黄昏,她们四人遂在繁州城中寻了家客栈落脚歇息。登记住店时,掌柜的多打量了几眼,试探着问道:“几位娘子也是江湖中人?”
颜如舜笑道:“怎么,贵店不接待江湖人?”
“岂敢岂敢。”那掌柜连连摆手,“是有位贵客特意嘱咐,近日若有江湖朋友前来住店,一律请往上房。酒菜自有人安排,所有花费开销都由那位贵客承担,分文不取。”
四人闻言都甚是诧异,彼此对视一眼。谢缘觉问道:“不知这位贵客是何方高人?”
“那位贵客只说武林同道奔波辛苦,想让诸位住得舒坦些。但她不愿张扬名姓,特意吩咐我们不得透露她的身份,还请见谅。”掌柜恭敬道,“不如先让伙计带几位去上房安顿?”
武林同道?看来此人亦是江湖中人出身?尹若游若有所思,从荷包里取出一串钱递了过去:“我们素来不喜欠人情,这房钱饭钱还是自己付吧。不然,我们只能另寻住处了。”
“几位女侠有所不知,我们繁州城所有的客栈,都已被那位贵客打过招呼,但凡江湖人士入住,一概免了食宿费用。不过,若几位执意自付,小店自然不敢强求。”那掌柜掂了掂那串钱,又笑着道,“只是这钱实在给多了,住店用不了这些。”
开店求的是长远生意,他倒不敢贪这便宜,免得坏了口碑。
“这些钱,一半算作房钱,余下的给伙计们买酒喝。”尹若游笑意盈盈,将钱串往掌柜手里一推,“只是掌柜的得告诉我们,这位出手阔绰的贵客究竟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