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不管怎么做都得不到母亲的爱,那她何必再佯装乖顺?
赵引璋一改往日常态,四处惹是生非,甚至在及笄前便与母亲最讨厌的北人搞在了一起。
是了,她一开始接近杨守成,只是单纯为了与母亲作对。
彼时杨家乃北人之首,手握重兵,风光无限。
早早被定为杨家下一任家主的杨守成更是少年成名,战无不胜,其威名令周边诸国为之胆寒。
越国想要攀着关系接近杨守成的人一抓一大把,但杨守成却是个软硬不吃的冷淡性子,在赵引璋看来,杨守成比起那寺庙中的佛陀高僧还要清心寡欲一些。
他不爱美色,不贪酒食,心底唯有家国百姓,这份纯粹而炽热的情怀,让见惯了尔虞我诈的赵引璋为之惑然。
她不懂世上怎么会有人手握重权却坚守本心,更不理解杨守成的信仰和执着。赵引璋认为他不过是个披着君子大义外皮的卑劣败类,便如同越国簪缨贵族千千百百的纨绔一般。
于是赵引璋接近他的目的便从与母亲作对,变成了立志要揭穿杨守成的真面目。
她暗中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时不时便要出现在杨守成身边打转,明知土人与北人两派不和睦,她却频频出入杨家,甚至有时候还会跑到军营去找他。
杨家家主对此颇有不满,而杨守成不但没有阻拦她的进出,还将自己的手牌给了她,以便她在任何时间都可以来到杨家寻他。
赵引璋越靠近杨守成,越发现自己先前的想法错得离谱。
杨守成破无破绽,更无伪装,他从不摆将军架子,时常在军营中与士兵们同吃同住。在百姓眼中,他更是神邸般的存在,光是她看到的便有数十次百姓当街拦路,喊冤请求杨守成为其做主。
他分明可以置之不理,却总是伸出援手,次数多了,连赵引璋都不由厌烦,而杨守成从来不厌其烦。
她对他的偏见变成了好奇,又如同少女情窦初开时的懵懂悸动,忍不住频频向杨守成示好。
许是赵引璋示好的动作太过明目张胆,母亲很快便忍不住将她召进宫中,她本以为会等来一顿训斥——往日总是如此,母亲见到她便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甚至不愿抬头看她,仿佛多看她一下都会污了眼似的。
谁料母亲并未责骂她,反而待她出奇的温柔。
从那时起,母亲就像是变了性子似的,时不时将她召在身边,母女二人一起用膳,一起散步,一起赏花,母亲仿佛要将先前遗失的时光都通通弥补回来。
如今想来,那该是赵引璋这辈子最快活的时候。
她有母亲陪伴,有杨守成守候,她每日醒来都觉得像是在做梦似的。
后来那的确变成了一场梦,在赵引璋如愿嫁给了杨守成后。
他们的结合遭到了杨家人的强烈反对,但杨守成仍是一如既往地偏爱着她,以至于最终他落得身首异处的下场时,她总忍不住想,倘若一开始杨守成便听从家人之命,离她远远地该有多好。
他举家被送至菜市口砍头时,越国百姓跪了一长街,悲恸哭声震耳欲聋,似是要将天地都撕裂开来。
赵引璋始终没有勇气去送他一程,她心神不宁,便去了千秋殿找母亲,那时候母亲也是这副模样。
从容,淡然,惬意。
其实自从杨家被判决的那一日,赵引璋便听到了外面的风言风语,他们所有人都说她嫁给杨守成是有所图谋,杨家满门灭族定是与她逃不脱关系。
说得人多了,连赵引璋自己都不由怀疑起来。
可她不敢去触碰真相,杨守成已死,她只有母亲一个人了。
于是赵引璋对母亲更加言听计从,母亲指东她便绝不会往西,只盼着从母亲那处再得到一丝温情。
直到杨守成死后的月余,赵引璋时常觉得胃里恶心泛酸,召来太医把脉却把出喜脉。
她得知这个消息时,脑子一片空白,浑身如坠冰窖之中,由脚底自上冒出涔涔冷汗。
这是杨守成最后留给她的遗物,她又重新有了主心骨。
赵引璋想要留下这个孩子。
但她知道母亲不会容忍她诞下一个逆贼罪臣的子嗣。
她想也不想便收拾了包袱远远逃了出去,她要逃到一个母亲找不到的地方,直到诞下他们的血脉。
事实上赵引璋的确躲藏的很好,好到母亲翻遍了整个京城都寻不到她的踪迹,约莫是在两个月后,赵引璋上街时看到了四处张贴的告示,竟是母亲染上了不治之症,正下榜寻找民间神医。
她犹豫再三,还是抵不住煎熬的心,回了皇宫看望母亲。
母亲早早在千秋殿侯着她,身边的女官端着一碗堕子汤,又有几人手持棍棒和一盘石磨。
赵引璋月份大了,光是喝药无法堕胎,便用那棍棒反复撞击腹部,再以石磨重物坠压,她整整被折磨了半个时辰,那杨守成留给她最后的期盼化作了一滩污血。
但她没办法怨恨母亲,因为母亲告诉她,生下那个余孽会害死她,母亲不想看她自掘坟墓,只能出此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