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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白头（第2页）

突然雪停了。

浮星煜抬头，紫竹为骨的伞面将他和风雪隔绝。

这伞做得有些粗糙，毕竟是崔萑照着书学做的第一把伞，能挡风雪就已经很成功，不能再苛求太多。

崔萑为他撑伞避风雪，为他撑出一片天。

紫竹制成了伞骨，伞面是由层层叠叠的黄纸糊成的，刷了桐油，能遮光能防水，寒暑晴雨都能用。

伞上画着曲折莫名的符号，那是崔萑最开始住进紫竹林时，浮星煜教他画的。

神明认不得的野符咒，但崔萑都记得。神明不能保佑之处，崔萑会作为浮星煜的守护神。

崔萑一手撑伞，一手贴上了浮星煜掌心和他十指紧扣：“累吗？还要接着走下去吗？”

淋雪走了一阵，衣裳上沾染的雪化成水，将发暗的血迹晕开，像是泥泞糜烂之地重新长出花来。

浮星煜心头的阴翳被掌心的热度驱散，他微笑着点头：“难怪离京之前，萑萑要回一趟紫竹林。我瞧着这些不像符咒，倒像是欠条。我说过许多谎，欠了萑萑一辈子。”

“你欠我的是一个俊美会笑的——”崔萑凑到他耳边轻声念出两个字的称呼，“失魂落魄苦着脸的我可不要。”

“为夫遵命。”浮星煜接了伞，周身的疲惫都一扫而空，他笑意漾到眼底，“我当然要和萑萑幸福美满地走下去。方才……我只是有些感叹。”

“不是早就认清了皇帝的真面目么？他爱妻爱女不过是自欺欺人，真正能触动他的只有自己的利益。”

“心里知道和亲眼看见是两回事，幸而萑萑没有和我同去对质，否则怕是连着几天都吃不下饭。”

“吃不下也好，我都胖了。”崔萑道，“谁让你不怎么食人间烟火，我又不想浪费粮食，在家只好连你那份一起吃。喏，腰都圆了一圈。”

浮星煜失笑，煞有介事地去碰崔萑依然劲瘦的腰：“怕不是萑萑身怀有孕了？”

“胡说什么呀……”崔萑瞋他一眼，转而又笑起来，“这才是我认识的会玩笑懂释怀的浮星煜。”

崔萑和浮星煜牵手并肩，看着拂晓时的熹微晨光：“皇帝伪善，于百姓也不够尽心竭力，好在他的时代快过去了，赵国还有未来。积聚已久的祸患在这时候爆发出来，至少有人收拾得起来。我相信，长公主会取回长安的。”

天渐渐亮了，逃亡的队伍陆续起身准备继续前行。

虽有兵将护送，人群依然凌乱无序，朝廷的大员、养尊处优的皇子妃嫔，还有偷偷混进来的平头百姓，身上无论是绸缎锦绣还是粗布补丁一样风尘仆仆，灰头土脸鬓发散乱，眼下挂着缺乏睡眠的乌青。

还有人用一锭金子去换烧饼——现在虽然还能饮食充足，路上可就不一定了，金银珠宝不如肚子填饱。

战乱之下，无论贫富贵贱皆生死不由己，免不了都心中惶恐，未知前路是否能够活命，战事什么时候能有转机？

人们不知道的是，早在徐攸挂帅出征时转机就已经来临。

浮星煜了解皇帝看似宽厚仁善实则狭隘自私，对他下旨让徐攸挂帅一事深表怀疑，便让商玄先行去了一趟兖州，徐攸尚未率军打到那里，他就又回到了浮星煜身边。

皇帝留意着崔家的一举一动，以为商玄和腾荼都在长安，长公主身边就无人照应。

可他不知道，履雪和长青还在兖州。他们在沈银的茶山里做采茶工人，拿着东家的薪水，保护东家的爱人是很应当的事——何况原先履雪用老鼠做车夫将崔萑骗进结界里，这份人情债还没还。

履雪道行不高，只比小青蛙好些，用老鼠化作人形只能维持一刻钟，但那也足够了。

孤军深入兖州的确实是徐攸本人，但故意卖破绽让叛军包围住的却是老鼠变的。为了防止到时间变回原形被叛军发现，履雪偷偷放了火，把一切痕迹烧了干净。

明里暗里那么多人看着“长公主”身首异处，皇帝和叛军都放下了戒备，真正的长公主徐攸才能在叛军全力突击长安时，反过来快速占据了包括兖州在内的河南河北诸地。

“前因后果环环相扣，若不是皇帝给了端王念想却并不打算传位给他，端王也不会造反。那么，长公主也不会因救驾而得以前去兖州封禅，也就不会因为灭蝗之事得到兖州百姓拥护——”崔萑笑道，“那些叛军怎么也想不到，他们前脚直奔长安，后脚长公主就不费一兵一卒拿下了兖州。募兵制的坏处在于可以用钱充实兵力，但仁政善行更能获得民心，更何况，我妹妹根本不缺钱。”

说到沈银，浮星煜问：“这么多人南下，只有她要往东边去。你放心她去兖州找人？”

“有什么不放心的。她嫂子不是派商玄暗中保护她了吗？”崔萑眼眸澄澈，“崔家父母还不知道她连夜东去了，我生父倒是知道，还给她打掩护——我爹说沈家无后，也要让崔家老两口尝尝滋味，谁让他们之前装得没事人一样。”

浮星煜笑着轻轻转动伞柄，伞顶未化的雪和雪化成的水擦着伞沿飞出去。

“其实要论因果，可以追溯到更久的时候。”浮星煜将伞柄搭在肩上，用伞面将两人和赶路的人群隔开，轻抬崔萑下颌吻了下去，“早在我遇到萑萑开始，所有人的命运都改变了。如果不是萑萑，没有第二个女帝，赵国会在战事中覆灭，而我就会是那个逆天而行夺舍横死的妖孽。”

“生我者父母，救我者萑萑。”@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雪下得庄严又圣洁。

崔萑攀着浮星煜脖子加深了这个吻，纸伞滑落在地，雪沫罩了两人满头，仿佛在这一刻成全了两人白头到老的誓言。

“不是我救你，是你选择了我，我也选择了你。我不是救世主，只是你的爱人。”崔萑踮着脚从唇瓣吻过爱人鼻尖眼尾，抿去他的眼泪，“什么时候补我一个婚礼？嗯？我的哥哥……我的郎君……我的狐狸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