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又不说话了,吴哲瞪着,抓耳挠腮,做尽表情与反应,许三多很漠然。
许三多真的不想天天关在屋子里,他也想说也想笑,可是他做不动。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背二三十公斤跑十几公里好像上辈子的事情,突然连动动嘴都觉得费劲。
一向很容易被逗乐的许三多忽然不吃这套,吴哲决定让自己显得严肃:“你忽然觉得累到了极点,是不是?你渴望归宿。大家一样,都是希望做个不平常的平常人,可你现在累了,你怀念那些早被你抛下的东西:有点小财产,有份工作,有些朋友,有个老婆,从容平淡,有点私生活。”
以他的口才要吃下许三多实在轻而易举,而且这样的话题立刻让许三多全神贯注地听。
“可就算你找到了以为是归宿的地方,也会发现看不见尽头。归宿就是终点,其实没有归宿,人生没有穷尽。顺便说一句,这是我觉得生活中最有意思的一个部分。”
许三多实在在这件事上想得太多,吴哲立刻搞得他悲从中来,眼泪夺眶而出。
齐桓这时走了进来,看到许三多在哭,一愣问吴哲:“你不是包把他搞笑吗?怎么倒给弄哭了?”
吴哲讪笑着:“呵呵,这时候哭和笑是同一个效应。”
齐桓转向许三多,并告诉他队长在操场上等他,许三多很犹豫。
“去吧,我们正和你一起受煎熬。”
齐桓的最后这句话让许三多拿定了主意,他起身,默然看了两人一眼,就出去了。吴哲真实的表情这时才露出来,不是滑稽也不是做作的严肃,是和齐桓一样的担忧。
许三多穿越基地去训练场,月色、草香和树香,夜虫与夜鸟的鸣声。他走了一会儿,闭上了眼睛,漆黑,但气味和声音如旧。
我经常跟自己玩一个游戏,闭上眼睛,只闻到气味,听到声音,然后冒充自己回到吴哲所说的那些平常。
家乡田间的土埂。
五班宿舍外辽阔的草原。
三五三团朴实的大院。
这些都在许三多闭上的眼睛前重现。许三多睁开眼时发现一个哨兵正疑惑地看着他,毕竟闭上眼睛走夜路的人并不多。
袁朗在训练场边坐着,看着另外一个中队的人在打夜靶,直到许三多站在他身后也没回头。“山里的夜晚,容易让人想起旧事,是不是?我在想我的旧事。”
许三多戒备地站着,这并非他想象中的与袁朗谈话。
“我想起一个兵,也是步兵连的侦察兵,他服役的团叫老虎团。演习时他犯了急性阑尾炎,拉去野战医院手术。当时有点乱,护士忘了打麻药,一刀下去,喊得天翻地覆。”
许三多迅速又失去了戒备心,关心着那个士兵的阑尾:“然后呢?”
“护士说喊什么,老虎团的还怕痛?那个兵就再也一声不吭,就这么着切掉了盲肠。”
许三多哑然:“我喜欢这个兵。”
“是喜欢不是佩服?或者像吴哲说的,这个兵有一种病态的自尊心。或者像齐桓说的,该把那个护士拖出去毙了。”
“是喜欢,我理解他为什么忍着。而且吴哲习惯跟别人见解不一样,齐桓是维护原则,但我想他们也喜欢这个兵。”
袁朗站起来,拍了拍许三多的肩膀,这样亲昵的动作自许三多来老A后就许久没有过了。“谢谢,谢谢你喜欢我,被喜欢的感觉真好。”
许三多:“是您?”
袁朗:“十年前的事情,那时候比你还小。那个要被齐桓拖出去毙了的护士因疚生爱,后来成了我老婆,并且至今认为她老公是个怪胎……总之是世事难料。”
许三多:“不怪。我认识很多兵,如果说三五三团还怕痛,他们也会忍着。”
袁朗:“如果说老A还怕痛,你会忍着吗?”
许三多愣了一下,没说话。
袁朗:“我们现在就遇到了你的盲肠,对不对?做指挥官经常让我茫然,不知道该把兵当做整体的一个部分,还是一个个体。不过不尊重个体又何来的集体,对不对?”
许三多:“对吧。”
袁朗:“所以怎么解决这截盲肠由你决定。”
许三多:“队长,我……想复员。”
他看着正打夜间射击的那些士兵,说出这几个字就坐了下来,因为他已经用尽了所有的勇气。
袁朗讶然,又有些恻然:“我想过很坏的结果,可没想过这么坏。我想你可能要求回三五三团,是啊,既然你质疑的是军人的意义,回三五三团和待在这又有什么区别?”
他沉默,许三多也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