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二和是被阳光耀醒的,他发现自己居然躺在床上。床在房架子里,虽然只是个架子,但许三多的一夜辛苦已经让这里像间房子,有张床,挖出了一个床柜,墙上甚至钉了钉子,挂着许三多的背包,而包里的衣服被掏出来枕在他的头下,盖在身上。
二和很没心没肺地发现盖在身上的衣服很时髦,并且拿起来试穿,这时他发现放在床边的一张纸条。
“二哥,我去看爸爸。”
许三多坐在水稻田的田埂间发愣,雾气刚刚散去,水里映着那个忧郁的军人,人声从村里传来,车声从公路上传来,一切都很安静,但该做的必须去做。
许三多起身走向公路。
门前的警察注意着走过来的那个军人,那身军装很罕见,而那个军人的步子让同样操过队列的他发现自己的那些把势见不得人。
警察向军人敬礼,军人向警察还礼,警对军人有种下意识的不当外人:“您有什么事?”
许三多:“我来看我爸,他被拘留了。”
警察比许三多更觉得难堪。
许三多看着许百顺在警察的陪同下进来,后者老多了,委靡,不光因为那件不合体的号衣,更要命的是,他的手脚和身体无时不在做一种神经质的颤抖。
坐下,挑许三多一眼,并见不出热情:“要不是公安说来了个兵,我还不知道来的是你。”
“爸。”
“跑这么远就为叫一声啊?撑的。”
许三多看着,许百顺硬着,眼里发潮就擦掉,然后继续给儿子个半脸,硬着。
“咱们怎么办,爸?”
“天塌下来我和你哥顶着,要你想怎么办?再说天也没塌,咱家天花板都没塌。”
许三多看着他那双放在桌上的手,那双手仍在抖动。
“反正集资的也是我,我在这里边,外边就拿我没法,这里也清静,总也活了快六十了,来这也给了个单间,不跟刑事犯一块儿……”他有些说不下去,因为许三多用双手握住了他的手,这样的亲昵动作在两人间从未有过,许百顺只好装傻。
“回头判,也判不了多会,判多久我都顺着,那叫伏法,要钱可是没有,确实也没有……划算,那是二十好几万……我赚,就算坐两年吧,那也是一月省一万,不,一月赚一万,这好事哪找去……你搅什么?!”
因为许三多把他的手分开,头低了,把两只手掌合在自己脸颊上。
许三多:“爸,再叫我声龟儿子,爸。”
许百顺:“你哪里是龟儿子嘛,你爸又不是龟。傻的。”
他撸着许三多放在他手上的那颗头颅:“人要没了想就像你爸这样,容易做些没出息的事,喝酒喝死、躲牢里赖邻里的账。你爸以前是很有想的,那时有了你们三个,美呀,我有三个,三个都是儿子,三个都是指望。后来……后来不知咋搞的,就没了想,就剩了不服,跟人比跟人抢,要做人上人……做不来就喝,大不了喝死。你知道我为啥没揪你回来吗?”
“我该跟你回家的,爸。”
“我到部队里一看,完了,我这儿子完了,发不了财,做不了人上人,这辈子平平常常了。可他喜欢,他有个想啊……他不比人强,可他也不比人差呀,他会好好活,不会酗酒,酗酒就是糊弄自己,他不糊弄自己,他有个想,他喜欢。好吧,那就待着,呆着就待着,我儿子不止吃喝拉撒睡,他比好多人强。”
许三多呆呆地听着,他把父亲的手翻过来看,看见几块老人斑。
许百顺:“回去吧,我不是说回家,回你部队去。我不管你在那边惊天动地还是小打小闹,别的事你爸你哥顶着,你在那舒服,你在那有精神。我就跟这的公安说,我儿子一个撂翻你们这样的十好几个。”
许百顺把手从许三多手上抽了回来,往椅背上一靠,并深为自己为儿子安排的这个归宿满意:“回吧。儿子,好好活。”
许三多匆匆地走过繁华的街道,如同一个人走在荒野。
我想说,我现在是特种兵,那是步兵的巅峰,我想说队长等我回去,我们有军事行动……可是那又怎么样?爸爸挡在我的身前,我有什么可以跟他炫耀?
他突然停住,跟着是一个急转身,吓得走在身后的人缩了一下,他的目标是一具公用电话。
运指如飞,拨通了一个电话,电话那边是袁朗的声音。
“队长,我要借钱!”
袁朗稍顿了一下:“没有问题。”
许三多:“我会还!”
袁朗:“这个稍缓再说。”
许三多一种恶狠狠的语气:“一定要还!”
“你随意。”
许三多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冒失,并且想起自己要借的是多少:“可是……我要借的是二十万。”
袁朗比刚才更加干脆:“没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