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头是当地人,早在头一天就听到街道上的大喇叭里在喊,今天可能有微震,要他们尽量待在空旷的地带,不要到处乱跑。
他们在这块地生活了几十年,什么场面没见过。
只是微震而已,死不了人。
正好用来恐吓一下那个耀武扬威的小屁孩儿。
这一切,陆淮烬并不知晓。
他从落脚就没停下,之后连轴转了十几天,高强度的工作让陆淮烬每天的睡眠时间压缩到极致,更没有时间也没有途径去注意当地的消息。
而他作为一个外来者,当时正在被所有的当地工人排斥在外。
没有一个人提醒他,于是,他在所有人恶意的窃笑中,独自一人前去了那栋危楼。
谁知道这一震,直接成了岭城人民近百年来最大的梦魇。
听到这里,萧也不禁难以置信地屏住呼吸,鼻腔里透着点湿漉漉的鼻音:“所以,您就这样被压在了废墟里……”
“嗯,”陆淮烬轻描淡写地应了下来,紧接着,更是一句带过地丢出了一个最残忍的事实,“而且那块地,从地震发生开始就只有我一个活人。”
温隐鹤用力攥紧了陆淮烬的手,几乎在瞬间红了眼。
陆淮烬安抚地捏了捏温隐鹤的手指,举到嘴边亲吻,而后用脸颊留恋地蹭了蹭爱人手背温暖安心的体温。
在被黑暗彻底侵蚀的那一刻,他根本没想过,自己还有重新迎来光明的机会。
钢筋刺进肋骨的声音仿佛还响在耳畔,灾难的发生往往就在一瞬间。
当他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他整个人已然被混凝土和高楼的碎片毫不留情地掩埋了。
人只有在亲自面对自然灾害时,才能切身体会到那种沉重到悲哀的无力感。
那时,在地球上无所不能的人类霸主,却渺小得如同一粒被巨人踩进泥地里的尘埃。
带着残忍而又漫不经心的意味。
绝望在那一刻拥有了重量,陆淮烬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生命正在一点一滴地流逝,喉咙里充斥着浓烈的铁锈味,呛得他几度快要窒息。
陆淮烬清楚且冷静地知道,自己一旦闭眼,必死无疑,所以他拼了命地发出声音。
他不能大声呼喊,他需要保持体力,所以他只能用自己的手指不停敲击刺进自己身体里的那条钢筋。
钢筋是从外界一路贯穿进来的,敲击声将通过固体介质的传导,传递给外界的空气。
这是他唯一可能对外发出求救信号的方式。
此时此刻,温隐鹤仿佛感到了一种身临其境的钝痛。
那根插进陆淮烬胸膛的钢筋跨越15年的时空,在爱人古井无波的叙述中精准无误地插进了他的肋骨里。
他低头看向自己胸膛的位置,那里明明完好无损,却仿佛能摸到突起的金属棱角,每一次呼吸,都将心脏硬生生挤出了铁锈味。
“当时他们都说,那块地不会有人的,要我不用过去……”温隐鹤满眼通红地看向自己如今完好无损的爱人,原本清冽润泽的嗓音此时却如同被砂纸打磨过般嘶哑,险些发不出声音。
活了30多年,他第一次知道,原来疼痛也是可以感同身受的。
“但是你听到了我的呼救声,只有你听到了,”陆淮烬笑着轻轻捧起了温隐鹤盈满心疼的脸,“而且还亲手把我从废墟里挖出来了。”
爱人感激而疼惜的吻,落在了温隐鹤酸涩的眼眸上。
谁也不知道,温隐鹤是怎么在那么嘈杂的环境里,清晰而精准地捕捉到了数十米之外,一个仅比他大一岁的少年,竭尽生命发出的微弱却又顽强的啼血般的求救声。
温隐鹤眼眶灼烫地望着他,爱人的吻就像熔浆,在15年后真相揭露的那一刻,带着令人心惊胆颤的生命的重量,烫伤了他的眼睛:“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眼睛,”陆淮烬抬起手指,动作轻柔地从温隐鹤十数年如一日的漂亮眼眸上抚过,白云苍狗,物是人非,唯有眼前的爱人从未变过,“你的眼睛很美,无论谁,只要见过一次,都永远不可能忘记。”
陆淮烬说着,忽然低低笑了出来。
因为温隐鹤的闯入,那场濒死的回忆不仅没有给他留下丝毫的阴影,反而随着时光的洗涤,愈发成为久远记忆里如梦似幻的美好梦境。
“你不知道,当时你对我呼救声的回应,真的是我这辈子听过的最悦耳动听的声音。”
而当身型瘦削、肩膀尚且单薄的少年搬开沉重的石块,朝奄奄一息的他伸出手时,虽满身污浊和泥泞,像个脏兮兮的小乞丐,却是他此生最难忘的永恒的美景。
那一刻,他看到了自己的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