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酒还未醒,懒得动作,云安把头靠在墙上,盯着草褥下面支棱出来的一根枯草盯了许久。
今日云识敏不在家。
他有一位居于广夏的故友,前些日子托人捎话来说是已病入膏肓,云识敏得了消息便收拾行礼去广夏探望那位友人了,此刻家中只云安
弋
一人。
晚些时候,牛二巧和雷良妹来看她。
雷良妹一屁股坐在云安身边,满脸惊叹:“常宁,你和太守家小郎君真的……那个……”
云安笑了笑:“没有这事。”
牛二巧也挤在云安旁边,叽叽喳喳地说:“我看他倒是很喜欢你。你是不知道,你击壤的时候,他眼睛就像米糊糊似的粘在你身上了。”
听了这话,云安感觉自己的脸颊开始发烫,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马车上那个偷吻——李翩以为她睡着了,其实她什么都知道。
李翩将她的脚捂在掌心的时候,她真的紧张得呼吸都停滞,差点儿没把自己给憋死。
牛二巧倒是没发现云安的异样,继续说:“其实挺好的,就算是给人做小,能不再过咱们这种苦日子,真挺好的。”
说完这话,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
那双手粗糙、黝黑、难看,一点儿也不像少女的手——是艰辛的日常劳作造成的。
“……好吗?”云安轻声说,像在自言自语。
“肯定好啊。太守家的小郎君长得那么俊,又对你那么温柔。你是不知道,我听人说,我那舅姑和郎君都可凶了,下个月我就要嫁去他们家,还不知到时要怎么受欺负呢。可我又不能不嫁,我大兄和大嫂日子都过得艰难……”
牛二巧说着说着,眼里就有些泛泪花。
“对咱们这种人,算是天大的福气了吧?”雷良妹的语气里也有着掩不住的羡慕。
“去了他们家,再不济也能让你吃饱穿暖。常宁,你生得美,人家瞧得上你,像我这样的粗人,就算去给人当洗衣婢,恐怕人家都不要呢。……我要是再不嫁人,就只能去投井了。”
雷良妹今年也已十六七,马上就到了要交五倍算赋的年纪,但雷家穷得叮当响,属实吃了上顿没下顿,哪有那些钱。
云安抓住雷良妹放在褥边的手:“快别瞎说。”
在这世间,女人是“有用”的东西。她们只要能生养,就根本不愁嫁,不过就是嫁个好人还是嫁个王八蛋的区别罢了。
雷良妹不想嫁王八蛋,所以才硬熬着,现下眼看也快熬不住了。
“你有没有想过……去投军?”云安问雷良妹。
“投军?”雷良妹和牛二巧都面露诧异。
“今天你们也看到了,横槊将军那么威风凛凛的样子。”云安望着自己的两个女伴。
谁知雷良妹和牛二巧却同时摇了摇头。
“不成,去军营耍刀弄棍的,我实在害怕。”
“我也不成,我怕见血。”
“常宁,我听说军营特别可怕,一群人整天你打我我打你……”
“你不害怕吗?”
云安见她们这样说,抿唇笑了笑,也便不再提投军的事儿——去军营里与铁和血打交道,对少女来说,确实太苦了些。
“他家要是真来找你阿爷提这事儿,你答应不?”雷良妹又把话题扯回了李翩身上。
“我不知道。”云安轻轻叹了口气。
“虽说不是正室,但我听我大嫂说,只要你肚子争气,赶紧给他生个娃娃,你就再也不愁了。”牛二巧说。
云安没回答,低着头,面上仍旧浮着一抹嫣红。
三个女儿挤在矮矮的土榻上,初春的敦煌夜仍是冷飕飕的,云安拉起被子把三个人都裹了进去。你挨着我,我挨着你,却一时之间谁都没再说话。
世间没有灯火能将所有人照亮。
女儿们在黑灯瞎火的暗夜里摸索着长大。期间有人醒来,惊怖地发现自己身处压抑牢笼,却也有人根本没机会醒来,当然,也有些人是自己不愿意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