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好,以后别再这么鲁莽。命只有一条,好好护着它。”
说这句话的时候,崔凝之面上的冰雪似乎融化了些,有一种名叫慈爱的细蕊,正萌生于冰雪之下。
*
虽然嘴上说着“定不辱使命”,可等云安真的扛起军正一职的时候才发现——这担子确实是够沉的。
她是个天生细腻敏感的姑娘,很容易害羞脸红,可军正最重要的职责之一就是要狠下心、拉下脸惩戒犯错的女军,光这一点就让云安着实为难了好大一阵子。
于是,大家隔一段时间就能看见云军正顶着一张红扑扑的脸蛋,用羞羞的声音念着冷冰冰的惩戒文书。
众人:Σ(☉▽☉"a
没过多久,玉门大营聪明的女军们就完全摸清了规律——但凡云军正脸蛋红辣辣,声音羞答答,一定是今天又有人要受~罚~啦~
不过话又说回来,惩戒其实并不难,只不过是不太适合云安的敏感肌罢了,军正职责中最难的其实是讲肄,即将所有军规法令一条条讲解给女军们听。
讲肄的地点设在军营内的讲令堂。
名叫堂,其实并没有搭屋建顶,只不过用木篱笆围了个空场子,场子中间用胡杨木垒了个高约六尺的圆形讲坛,讲肄之时女军们全部盘膝围坐坛下。
云安第一次上讲坛的时候,听到有女军私下议论。
“怎么是她当军正?她才来多久,够资格嘛?”
“怎不够,人家会背管管舅舅,你会吗?”
她一边向讲坛走一边在心里犯嘀咕,管管舅舅是个什么东西?
等到她跪坐于讲坛上,望着坛下那一张张年轻容颜时才突然反应过来——哦,关关雎鸠啊!
但云安很快就让大家知道了,她不但能管管舅舅,她还能管管姐姐,管管妹妹。
“未依时至校场,鞭责,依其所误时辰量刑。”
“偷盗,笞责,依其所盗财物量刑。”
“斗殴,杖责,聚众之人杖五十,余者杖三十。”
“若临敌,则须重,平居则轻,随时裁定。”(注释1)
……
结束了讲令堂的集中讲肄后,云安仍是不能歇着。
绝大多数女军都是没读过书的,大字不识几个,那些军令法条又全都是文绉绉的句子,念给她们听她们都听不懂,得掰开揉碎了给她们讲。
更麻烦的是,因为不识字又听不懂,许多人都是前脚说后脚忘,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弄得云安抓耳挠腮,头毛都快薅秃噜。
后来云安就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趁着讲肄之后稍有的空闲时间开始教女军们认字,能认一个算一个,能认两个赚一个。
她白日要参与训练,午后要讲肄,晚上还要准备明日所讲内容,整个人忙得晕头转向,但却意外地感到日子充实。
看到许多原本两眼一抹黑的姑娘们在自己的指点下渐渐能识得些许文字,这也让她产生了以前从未体会过的成就感和满足感。
同住一间营房的女军苏绾见云安成日忙得脚不点地,就提出要给她帮忙。
“我虽然认不得许多大字,但我可以给你打打下手。”苏绾笑道。
她长得可真美啊,云安瞧着苏绾,暗戳戳地想。
云安总觉得自己眼睛太深、鼻子太挺,眼睛鼻子凑一起有种咄咄逼人之感,美则美矣,却太锋利了。
可苏绾不同,苏绾是那种江南清丽的美,眉毛细如柳叶,唇也小巧玲珑,看上去软嘟嘟的,像颗红樱桃。
后来云安就带着苏绾一起,每次读书识字结束的时候,云安看着苏绾嘿嘿一笑,苏绾也看着云安嘿嘿一笑。
“嘿嘿。”
“嘿嘿。”
“嘿嘿嘿。”
*
玉门军中不仅有汉女,还有许多胡姬,给汉女讲军规、教文字还算简单,给汉话都说不好的胡姬讲,那才真是难如登天。
所有“天”里面最难登的那个,便是和云安同住一间营房、从伽舍罗逝来的胡姬——离婆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