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头一下起了点火气,芳嬷嬷是怎么照顾她的?
“道谢就不必了。”强压下那股子忧心,他冷声开口,凉得像是化不开的冰:“我这也是为了自己考虑,只有你父亲尽早返京,我才能早日将你送回他身边。”
冬宁又不傻,自是读出了他的意思:这样才不会叫她继续留在章府,给他添麻烦。
一股子酸意直冲鼻尖,硬生生把泪水逼了出来,顺着眼角,默默淌下。
想开口说话的,可又不敢随意出言冲撞,只好把那字句在心里转了几环,又拼命咽下去,于是委屈更甚,用力抽两下湿漉漉的鼻子,泪水淌得更凶了。
章凌之霎时间傻了眼。
他腾地坐直了身子,嘴角抽动几下,“雪儿……”
“我……我就是来……跟你说声谢谢的……你……我知道你讨厌我的……我……”她断断续续地,委屈混着呜咽声吐出:“我现在很识趣儿地……我都没有来烦过你了,你就算……就算……”她说不下去了,仰着小脸儿哭,泪水淌湿了下巴,“就算你讨厌我……非要说出来嘛……?你就不能……就不能偷偷地讨厌我嘛……?”
她一点也不想知道,原来他早就想甩开她了,这么迫不及待甩开她了。
章凌之攥紧了拳头,急得就要从椅子上起身,抬了抬身子,终是又坐回去,口中磕巴道:“雪儿……我……”他暗暗叹口气,低头服软,“是叔叔错了,我不该说这种话,跟你道歉,好吗?”
她渐渐止住哭,抹掉眼泪,直摇头,“不用你道歉……爹爹说了……你是我们家的恩人……我……我现在懂事的……你要是讨厌我,我可以躲得远远地,不会来烦你的……”
像是被她掐住了心脏,他窒息得说不上话来。
短促地吸了口气,他调整呼吸,正欲开口,却见她红着一双泪眼,屈膝福身,做足了礼节。“雪儿就不打搅了,小叔叔你忙。”
匆忙转身,裙摆拂过门槛,她迈着小步急速跑出了燕誉园。
夜里,卧室一片静谧。
芳嬷嬷看着躺在床上、呼吸沉沉的冬宁,一颗心直往下坠,那心酸滋味,真是叫人说不出。
去燕誉园之前,人明明还好端端的,回来又是肿着一双眼睛,失魂落魄,和胡照心玩儿了一下午的好心情又全都没了。
真是的,她现在就不能去见章凌之,一颗心全都交付了出去,轻易一句话便能叫他伤害了。她心性本就敏感,人又执拗得很,一旦陷进去,就容易自己跟自己钻牛角尖,可她这个身子,又哪是能受得住的呢?
一阵唉声叹气,她简直愁得不得了,从床边起身,轻手轻脚地放下帘子。
转过头,她猛不丁吓了一大跳,抚着胸口连连顺气儿。
支摘窗外,立着道高大的人影,烛光将影子模模糊糊地拓印在明窗之上,巍峨如山。
打开门,却见那人果然立在窗边,一双冷然的眉眼威沉沉望过来。
“大人。”她压着嗓子行个礼。
“她睡了吗?”
芳嬷嬷点头,纵使心中有责怪,却一个抱怨的字也不敢提。现在整个颜家的前途都捏在他手里,又哪儿是她一个下人能置喙的呢?
没有多余的废话,章凌之直接迈过门槛,芳嬷嬷识相地从外面把门关上。
望着窗纸上晃动的人影,她也闹不清楚,这位章大人,究竟是怎么个想法?
屋内,山茶花香气怡人,拔步床外的帷帐层层放下,将床内遮个严实。小烛灯还燃在床头,勉强照亮脚下的路。
寻着光线移步过去,大掌撩开帷帐,小姑娘不安的睡颜模糊在微弱的烛光中。
看了会儿,他静悄悄在床边坐下,手放下帷帐,帘幕一合,将他和她,笼在了一片昏暗之中。
密闭的世界,给他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昏黄的烛光透过重重帘幕,光影被筛去,一些不为人知、甚至不敢为自己知的心思,在这墨色的幽闭里头,潜滋暗长。
她睡觉总不是很安稳,红唇微张,轻轻吐气,胸前的被子被顶得小小起伏。
他看过她的睡颜很多次,好似总喜欢在她无所知时窥探她,如此,眼神中某些不被压抑而随之泄露的秘密,不会透进她的眼中。
心突地一跳,床内的香气迷了心智,他手伸入被子,准确地寻到她瘫软的左手,在掌心抚平,缓缓,十指紧扣。
他不知自己盯着她看了多久,直到两个人紧贴的掌心腻出汗。
冬宁似乎被扣得不是很舒服,梦中轻蹙眉,左手动了动,试图摆脱那不知从何而来的桎梏。
却是被扣得更紧了。
修长的五指压住她的手背,陷在柔软的床褥中,一刻也不得挣脱。
眉头又蹙了蹙,她口中哼唧着,呢喃出声,迷糊的梦呓,叫人听不出在说些什么。
红唇轻动,长睫在脸上投下迷茫的阴影,却是更乖了,浑身上下好似都软塌塌的,叫人只想抱进怀里,嵌进身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