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玄度随意扣下黑子,“下个棋而已,差不多就得了。我远离相府这些年,兄长应当知道我的心性。”
贺玄晖敛眸,眉尖一动。
前世贺玄度断腿之后,一直偏居在后院,整日院门都懒得出,一直到后来葬身火海,其间并未闹出过什么动静。
这辈子,他虽阴差阳错先认识了柳舜华,但他打听过,他们只想要走高飞,离开长安去往凉州。
贺玄晖
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眉目中带着一贯的懒散,淡声道:“我看二弟这些时日不常在府,想是又起了玩心。怎么,不怕冷落了新妇?”
“小别胜新婚,时时在一起,我怕蓁蓁会腻味。”贺玄度缓缓道:“兄长未娶亲,哪里知道夫妻间的情趣。”
贺玄晖执棋的手微微顿了一下,旋即落下。
风吹过,满室梅花的清香。
贺玄度视线落在窗台的白梅上,他竟不知,兄长也爱梅。
贺玄晖笑问:“二弟觉得,这枝白梅如何?”
贺玄度点头,“暗香幽浮,不错。”
“我院内有株白梅,昔日忙碌,竟不曾发觉它发了新枝,越过庭院开在了墙外。于是我便剪了这枝,插在这瓶内,留下日日观赏。”
贺玄晖抚过梅枝,笑意凝在唇角,“错开的枝桠,终究是要回归了正途。”
窗外忽地卷进一阵寒风,贺玄度伸手稳住摇晃的花枝,“我虽不懂花草养护,可也知草木有性,它既发了新枝,便是做了选择,兄长何必如此执着?”
“二弟此言差矣。白梅错发,就应当及时修剪。”贺玄晖痴痴地望着白梅,“它只是暂时忘记了本心,需要加以引导,我这是帮它回归正途。”
贺玄度放在案下的手用力捏紧棋子,轻笑一声,“兄长所谓的回归正途,便是将它剪下枝头,禁锢在这一方小小的天地?”
“墙外风雨凄苦,非久留之地。”贺玄晖收回目光,淡然道:“它只是……暂时忘了自己属于哪里。等它记起,自然会感激我。”
北风呼啸着撞开窗棂,瓶中梅枝应声而断。
贺玄度看着那截坠落的断枝,手中黑子悬在半空,“落叶离枝,再难返本。有些错过,就像这棋子,一旦落定,便再无反悔的机会。”
贺玄晖伸手将白梅捡起,吹落上面沾染的灰尘,“我不在乎,不管它变成什么模样,都是我的。你不会懂,这是天命。”
“执念过深,反受其累。世间万物,自有定数。”贺玄度不屑,随手落子,打乱了贺玄晖苦心经营的局势,“兄长,你输了。”
贺玄晖一怔,旋即笑道:“二弟棋艺果然见长。”
贺玄度眼瞥向窗外,“愚弟已陪兄长下完这一局,家中夫人在等,恕我不能再奉陪了。”
轮椅碾过青砖,经过书案时被贺玄晖一把拦住,“二弟莫急,不如再与为兄鉴赏一下此画。”
贺玄度猛然抬头,墙上那幅画猝不及防撞进眼底。
画中女子脖颈微偏,青丝半掩处,耳后一粒朱砂小痣若隐若现。
贺玄度心头蓦地一刺,呼吸骤然凝滞。
轮椅突然倾斜,贺玄度下意识扶住案几,差点碰翻茶盏。
“二弟这是怎么了?”贺玄晖声音从身后传来。
贺玄度不说话,死死盯着墙上的画。
暮色深沉,一寸寸漫过画纸。
画中人面容骤然模糊,唯有那粒朱砂痣愈发鲜明,像一滴将干未干的血,灼得他眼眶生疼。
回去的时候,卧房的灯依旧亮着。
昏黄的灯光透过窗纸,在廊下投出一方暖色。
贺玄度停在阶前,窗纱映着一道纤细的身影,正随手翻着书册,在窗上勾勒出温柔的弧度。
檐下冰凌突然滴落一滴水,在贺玄度肩头氤氲开一片痕迹。
窗上的影子像是察觉了什么,忽然直起身。
门“吱呀”一声开了,柳舜华立在光里,散落的青丝被风吹起,露出耳后那颗殷红的朱砂痣。
“你回来了?”她伸手来拉他,指尖犹带着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