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吗,剩下三年,就是全大燕都有的了——陛下新婚娶了皇后,可不得普天同庆嘛!”衙役道。
温催玉眨了眨眼,握着筷子的手有几分僵住了。
紧接着,温催玉有些想要笑话自己,临走前还说着希望卫樾放下、重新开始新生活的是他,如今听到卫樾当真这么快就放下了,难以置信的还是他,也不知道是在闹什么别扭。
面摊摊主一脸惊讶:“啊?这……可是不是老师才没了吗,陛下要是真那么看重,怎么会这么急着成亲?不大合适吧……唉哟,我随口说说,两位官爷可别当真,咱们陛下是个好皇帝啊,这三年赋税说免就免,可太好了。”
两个衙役看看彼此,然后对面摊摊主勾勾手,把人叫近了,却还是用隔壁桌温催玉也能听到的声量说话:“嘿,你猜怎么着,陛下新娶的皇后娘娘,就是他刚没了的老师!”
温催玉听得错愕,差点握不住筷子。
面摊摊主更加震惊:“什么!太尉不是男人吗,等等,他人都没了怎么当皇后,那什么,这太尉大人多大年纪啊,不是陛下老师吗,应该都胡子一把了吧,他媳妇和孩子不闹啊?!唉哟我的个天!”
面摊摊主的反应取悦了两个衙役,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乐道:“我们悄悄跟县令大人打听过,说是那个太尉大人年纪倒不大,好像也就比陛下大了不到十岁,没到胡子一把的时候,而且据说长得还挺好看,一直也没娶媳妇。谁知道这没了的人怎么当皇后,反正朝廷就是这么传下来的。”
隔壁摊子的摊主方才就一直支着耳朵跟着听,这会儿忍不住开口搭话:“陛下这难道是话本里说的,救命之恩,以身相许?”
温催玉实在听不下去了,放下面钱和还没吃完的长寿面,匆匆离开了面摊。
摊主和衙役也没多想,还打趣道:“这读书人就是比较正经,听不得这种离奇的事哈哈哈——哎,崔先生是不是还打算开私塾来着,也是要当老师的,难怪更听不得了哈哈。”
“要我说啊,陛下娶谁当皇后,都跟我没关系,但免了的税钱可跟我有关系,这婚事虽然离奇,但反正是好事儿啊!其他的反正有上头的大人物操心,我是不想那么多的。”
温催玉回到私塾堂,关上门来,还是久久心不能静。
他满脑子匪夷所思——卫樾这混账是在干什么?满朝文武都是白领俸禄的吗,怎么不拦着他!
……
满朝文武也很心苦。
他们之前是担心陛下罢朝,但自打陛下复朝后,行事实在越发严苛,有个朝臣被查出来贪墨了十万钱、折算还不到一个郡守一年的俸禄,惩处当然该惩处,可直接当庭杖刑一百、贪墨的朝臣受刑后撑了不到三天就咽了气,这是否太过了?
偏偏劝谏劝不动,又不敢浪费一条命死谏。
于是六月初一前一日,卫樾说第二天是温太傅生辰,他要罢朝一日时,朝臣们几乎是万分赞同,不约而同因为可以放松一日而欣喜。
温催玉抵达面摊准备吃长寿面时,卫樾刚刚醒过来,从棺椁里坐起来——
他昨夜睡的是温催玉这空棺,里面的“陪葬品”都被放到一侧,卫樾睡在另一侧。
卫樾此前靠服药和针灸,逼迫自己入睡。
但昨夜辗转反侧,无论如何就是睡不着,躺在床榻上一翻身,看到不远处的棺椁,卫樾灵机一动,躺到了里面,居然当真睡着了。
只是睡得不安稳。
他梦到了温催玉。
这是温催玉当着他的面消散之后,这么久以来,卫樾第一次敢梦到他。
但梦中没有温催玉的正脸,素来体弱、所以走路鲜少仓促的温催玉,在梦里却走得极快,卫樾追在后面,却无论如何都追不上,连一点白檀的药香都望尘莫及。
他喊道:“令卿,令卿你等等我,我只是想祝贺你一声生辰快乐……”
温催玉没有回他。
直至天明后骤然惊醒,卫樾坐在棺椁中回忆梦境,发现梦里既没有温催玉的正脸,也没有温催玉的声音。
他如今连做梦都只敢肖想一个纤薄的素衣背影。
卫樾扶着棺椁,打算起身,然而一抬手,余光里瞥见有白发滑落,他才低头仔细去看。
片刻后,卫樾踏出棺椁,走到殿内铜镜前确认了下——他昨夜还满头墨发,今晨却是突生华发,簇簇白发掺在黑发之间,突兀得很。
卫樾看了会儿,然后扶着铜镜前的桌案止不住发笑起来。
时隔数日,他终于格外清醒地意识到,令卿此生当真已经被他害得烟消云散了。
枕中黄粱,镜里花月,他是他曾痴心妄想的魂归之处,也是他从此再求而不得的心安之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