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开了个门缝,脸都没露出来,声音也不大,还很快又关上了门。
若是方才杖刑正酣的时候,这点动静引不起什么注意。
但此时正好外面一片死寂,活人连呼吸声都不敢太张扬,一根银针落地的声响都要清脆可闻的程度,何况是有人说话。
卫樾听着日思夜想、还以为此生连梦中都再难听到的声音,突然改了主意。
——不够。
知道令卿还活着,知道令卿不恨他,知道令卿愿意带走一点和他相关的东西作为留念……这些不够。
令卿应该是想要一别两宽、从此陌路的,所以当年拿转世的说法骗他,所以即便如今只隔着不过十丈距离,他也不愿意与他相见。
可他做不到,还是放不下。
他还是想要他,想朝朝暮暮都能见到他。
卫樾把温催玉那柄匕首放入了袖中,留下本属于他的那柄,拿在手中,朝厢房走过去。
“陛下——陛下,看在臣为您找回了温太傅的苦劳上,求您绕过臣吧……”大司农林启山好不容易把嘴里的布团吐出来,连忙求饶道。
林启山懊悔不迭,他昨晚分明就怀疑过崔令和温太傅太过相像,可居然就那么轻易相信了林木秀的调查结果……结果闹成如今这样,分明该是大功一件,却触怒陛下降下死罪!
卫樾脚步一顿,低头看了看林家叔侄,然后冷笑了声:“敢动给朕寻找温太傅替身的念头,你们死不足惜。敢胁迫他来到此处,你们更是罪该万死。继续,谁让你们停了杖刑的?”
杖刑继续,卫樾也继续走向厢房。
朝臣们犹豫不决,想了想还是不要触霉头、打扰陛下和温太傅重逢,就留在原地等着吧!
有人低声叹气:“大司农啊,你怎么会没想到,世上哪有容貌秉性别无二致的人?你都怀疑那是温太傅的双胞兄弟了,怎么就没疑心那就是温太傅本尊呢?”
“本来大功一件,换一种说法,就是死罪了。”
“嘘——你们没听到陛下方才还说了什么吗,就算大司农是说把温太傅本尊带回了陛下跟前,陛下也是要责罚的,毕竟他们胁迫温太傅了,陛下可见不得温太傅受委屈……”
知荷县衙役们站在楼梯口,更加茫然无措。
好在,其他人终于有空注意他们了:“哎,你们是哪来的?方才那一猫一狗又是怎么回事?”
资历最深的那个衙役连忙解释:“小的们是从知荷县来,知荷县有个百姓被贼人掳走了,他家的狗像是能闻着味儿追踪,县令大人就让小的们死马当活马医,追出来试试……各位大人,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
这般一听,其他人纷纷感慨:“看来这知荷县县令要高升了,是个会做事的。”
卫樾站定在了厢房门口,一错不错地看了会儿,然后才抬手叩门。
笃、笃笃……
温催玉正在帮生姜看腿脚的情况,有点发愁什么时候能出去,得带生姜去看大夫,接着就听到了敲门声。
他怔了下,抿了抿唇。
不知为何,温催玉突然觉得心如擂鼓,好像已经看到,此刻门外站着的不再只是寻常旁人,而是会将他往后余生都掀起滔天大浪的洪水猛兽。
放下生姜,温催玉起身走到门口。
那敲门声还在不疾不徐地响。
笃、笃……
温催玉调整了下心绪,然后开了门。
门外果然是卫樾。
但卫樾并没有太激动,他只是将一柄匕首递了过来,斯文有礼地致歉:“先生和家师确实有些相像,底下臣子擅作主张,唐突了,朕已责罚他们,还望先生勿怪。这是先生的匕首吧,还请收回。此外,若是先生不嫌弃,朕安排车驾送先生回家,可好?”
温催玉没有伸手接过匕首,也没有顺势客气疏离、仿若陌路人地寒暄敷衍。
他难掩惊心地看着眼前的卫樾,一时间什么都忘了,原本想过的一切话术,此时都丢到了天涯海角之外。
温催玉颤声轻问:“你的头发……怎么白了?”
卫樾怔了怔,旋即莞尔:“原来你愿意认我啊,我还以为你不想呢,方才还编了好一会儿,要怎么跟你说第一句话……悲思过度,早生华发,我现在这样是不是太难看了,令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