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纳不喜欢自己的存在,薇塔明白,从她的名字被汉克喊出口开始,屋子里就骤然沉静,连相扑的呼吸也放轻,汉克的关怀是宣之于口的霸道,康纳的不满却缄之于心。
她比任何人都更能体会被表达所放弃的那些情绪,嫌犯是不能日夜跟着警察的,何况是她这样的境况。
她常常感觉到汉克戛然而止的愤怒和欲盖弥彰的掩饰——他知道我父亲的身份,却要日日夜夜的面对我,也不允许我隐藏在人后——是她的存在才将一位雷厉风行的警察揉搓成那副样子的吗?
明明不想成为累赘,却总是不可避免地拖着好人往下坠。
这短时间汉克的话越来越少,薇塔的话也同样越来越少。
康纳的出现点破了这一点,他是汉克以前最常提到的人,也是出现在这个由汉克和薇塔组成的小世界里的第三个人。
如果他开口,使她在此落脚的理由就将破碎,尽管他沉默。
昨晚,酒吧老板打电话来让接那个醉醺醺的警官回家,她正准备与发作斗争,口干舌燥,微微出汗,心脏仿佛系在舌根上,渐起的呕吐欲伴着狂乱的跳动。
老板言语中毫不掩饰他的不满。
天知道她内心多害怕这时候出门,路口太多车流不断,危险不需要隐藏就可以让她一无所察。
淋雨说不准可以平息这场错乱,再说,他是你的恩人呀,如果不抓住这一根救命稻草,还有谁能支撑你的生存呢?
夜晚的秋雨烫得像锅炉蒸汽。相扑怎么也拽不出门,她在语音导航下摸着沿途墙壁前进,没几步就要停下缓解浑身又痒又麻的感觉。
薇塔抓着铁网缓缓跪下,双手撑在湿漉漉的沥青路上,头顶防雨毡布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
黑暗的眼前出现下坠的铁雨,她甩甩头,幻像似乎消失了。
空气却仿佛挂上了重量,压在身上喘不过气来。
一只冰凉的手按在肩膀上。
薇塔抬头,尽管她什么也看不见,眼前却闪过一瞬白亮的光芒,紧随其后的是雷声,像是什么宏伟之物轰然塌陷,带来恐慌的怔忡。
铁雨。
“你说什么?”她在干涩的口腔中咽了咽。
“‘于是百姓呼喊,祭司也吹角……百姓便……’”
这句话雷梅纳常挂在嘴边,从前遇到什么困难,她便满心虔诚地在圣经中求索。想雷梅纳的时候,米盖尔会为她念起这一段。
“上去进城,各人往前直上,将城夺取!”她抓住那只手,脱口而出:“你认识米盖尔?”
又是一道闪电,毡布上的雨声越来越大,却迟迟等不来应有的雷声。她抹抹脸,皮肤有些烫。
铁雨。
薇塔发现自己的双手还撑在地上,汩汩的水流带着细小块砾,从掌边挤过,流淌到下水口里。
紧接着,她发现自己有了些力气,能够忍受生理上的一些痛苦了。
她站起来,带着雷梅纳的箴言,继续前进,终于在语音导航下推开一扇油腻腻的门,这时候痛苦和幻想已经奇迹般地消失了。
酒味混着闷臭扑面而来,老板只在进门时结巴地问了一声,就再没说话。
她摸索着爬上吧台,从乱糟糟的长发中扶起那颗脑袋,手指划过唇角和眼下,有一片濡湿的触感。
薇塔有些烦躁。外面雨下得不小,她还得在阴冷的夜里带着这个酗酒客回家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