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前,他鼓起勇气试探着问她:“若是当初七夕之时,我答允你,你如今是否会嫁于我?”
她淡笑不语,直至他坚持要一个答案时才说道:“景熙哥哥,我的人生里没有假如。我们向前看罢。”
她说完即转身欲走,他下意识迈步要追上去,还是僵立原地,最终如丧家之犬般离开了。
如今获得新生的景熙,想到此处时内心苦涩依然历历在目,胸口如堵,气息不畅。
前世错失掉的佳人,今生无论如何,他都要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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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初一朝会上,北辽使者当众上奏提出扩大边境互市之请,官家问询众公有何意见,其中分为两派,以寇衡宰执为首的反对派,以及以许芳洲之父许铭院正的赞成派。
官家不置可否,沉吟后下令将使者妥善安置尽大宋地主之谊,七日后朝会上给予答复。
垂拱殿内,官家照常与几位重臣在此议政,今日所议当属北辽互市一事。
在听过两派大臣辩论一番后,景熙主动上前,第一次奏对发表政见参与政事。
景熙弯腰拱手行礼,禀告官家及众位大臣道:“臣有刍荛之见,不得不奏。北辽所求扩市,看似商贾小事,实关社稷存亡——请陛下容臣剖陈利害。”
官家移目看他,又偏过头瞥了一眼各位大臣的不同表情,而后对着景熙轻点头“嗯”一声,示意他继续。
景熙直起腰,与官家轻碰一下眼神后垂下眼帘娓娓道来:“其一,军资之泄。辽使明言要增铁器、硝石,此乃弓甲火器之本。昔年幽云十六州之失,正因契丹得汉匠冶铁之术。若再开禁,恐他日汴梁城头箭矢,皆铸自宋铁。”
枢密使王公听此蹙眉道:“然澶渊之盟后,辽主称臣纳贡,若拒之过甚……恐怕不妥。”
景熙直视王枢密道:“王枢密可记得《孙子兵法》所说能而示之不能?辽主近年岁狩黄龙府,狼子野心未泯。其国中旱蝗,正该困之,岂可反输粮械?”
三司使丁公此时插话道:“可边境榷场岁入百万缗,若拒辽请,恐损国库……”
景熙微笑自若回道:“丁计相何不算算另一笔账?河北路养马费岁省八十万缗,盖因禁辽马南下。若开市允其携种马入境,十年后我大宋骑兵尚有优势否?”
景熙见丁计相沉思,转向官家道:“陛下明鉴,此非吝财,实断敌爪牙。”
官家听至此已然明了景熙的意图,与他自己所想不谋而合,但官家继续游移不定道:“辽使言民生多艰……”
景熙低头沉思状,但实则嘴角含着讥笑道:“陛下仁德。然可记得天启年间?辽使亦以饥馑为由求粮,结果转手高价售与西夏。今当效管仲购鹿之策——可许增绢帛、瓷器,独禁军资。既显天朝气度,又握命脉于手。”
景熙又长揖道:“臣另请增派皇城司察子混入商队,凡私贩铁器者——”他话止于此,抬手比划一个斩首的手势。
此时殿角记录起居注的史官笔尖一顿,随后记道——……翊王奏对语多机锋……
官家至此大为满意,击掌笑道:“善!便依翊王所奏,着枢密院拟不禁不准之清单。”
景熙继续道:“陛下圣明!既决意拒辽,臣另有一石二鸟之策——请调昭武校尉谢萧云赴雄州榷场,任监市使!”
官家挑眉疑问:“可是谢将军独子?朕记得他尚在御前班直……”
景熙禀告道:“谢萧云通契丹语,其母族乃辽国归宋人,熟知北地商贾伎俩。今派他稽查走私,恰如以狼牧羊。”
官家盯着景熙未作声,直至其他大臣面面相觑疑惑不已时,官家摆摆手叫其他人先退下,明日再议。
景熙沉默垂手站立,官家待殿中只余他们父子二人后,对他招手道:“你近前来,继续说。”
景熙快走几步至官家身前二尺处,袖中露出半截伪造的辽国密函低声道:“据皇城司密报,辽国西京留守耶律宗元,正重金招募汉儿通事……若谢校尉‘意外’被掳,其父谢将军必率真定府边军报复——届时辽国毁盟在先,我朝北伐便名正言顺。”
官家审视景熙半晌,而后摆手叫景熙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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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垂拱殿议政后,先传出一道旨意——
“敕:昭武校尉谢萧云,着即赴雄州充榷场监市使,兼领缘边安抚司行走。
特准「先斩后奏」之权,凡涉军械走私,无论宋辽商贾,立诛不赦。
钦此。”
史官暗记——《起居注》天兴二年七月条:
「翊王举荐谢萧云巡边,帝允。后萧云果于雄州擒辽谍,然身受重伤,其父谢将军亲往营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