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文君抬手指向那株断枝海棠,温润的嗓音字字清晰:“正如我大梁基业,有陛下与长公主这般明主贤臣,必能绵延万世。”
他自幼饱读诗书,聪慧过人,这般奉承话,于他而言不过是信手拈来。若是愿意,大可舌灿莲花,说得比宇文鹤还要动听三分。
然为人臣者,当以“忠言逆耳利于行”为立身之本。
忠臣不谄其君,贤臣不媚其上。
宇文鹤有些意外的挑眉,转头见孟文君有样学样的深深一揖,语气谦逊疏离:“太傅勿怪,本官想起今日还需审阅江南漕运的奏报,先行告退。”
说罢,他不再多做停留。广袖轻拂,锦缎官袍在晨光中划过一道清雅的弧度,腰间玉佩轻响,不疾不徐地朝着文渊阁方向行去。
宇文鹤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唇边笑意渐收,眼底闪过一丝晦暗不明的神色。
“断枝再发新芽?呵……”
他自言自语的呢喃了声。
有这般才能和心思,不想着博取圣心,又何苦以一品官的身份,当那不讨喜的言官谏臣呢?
*
晨光熹微,朱红色宫墙下,傅之衍难得步履匆匆,平日妥帖平整的官袍此刻翻卷如紫云。
他薄唇紧抿,目光清浅,又带着一丝疑虑的落在前方陌生又熟悉的身影上——乔知意正转过月洞门,鬓间簪着的九凤步摇流光一闪而逝。
她的变化太大,不得不让他怀疑。
最大的可能,就是和他有了同一般遭遇。
——重生。
宣和十六年,大梁朝天灾频发,边关陷入战乱,帝王却愈发听信佞臣,苛捐杂税本就压得百姓喘不过气。
又遇黔州大旱三年,赤地千里,而江北之地却洪涝不绝,饿殍遍野。
民间有一落第书生因家传医术略通丹道,又偶得古楚巫典《赤霄书》残卷,习得“朱砂点兵”之术,便自称古楚白帝后裔,于民间揭竿而起。
此人生于黔南,楚姓,单名白。身形瘦削,貌若好女,面似观音,常披赭色麻衣,腰悬铜铃与丹囊。
他以“朱砂化血,赤焰焚天”为号,创朱砂盟,自黔浔二州起,宣称大梁气数已尽,唯有赤色可破梁木。
朱砂盟初始只是流民、矿夫和江湖术士的松散联盟,后多于丹砂洞中密谋,以朱砂画符为信,凡入盟者,皆在掌心烙一赤砂印,盟众互称“火工”。
盟中“丹师”将黄符浸朱砂燃尽后混入稀粥,救济万千步入穷途末路的灾民,传闻饮此粥者能暂忘饥痛,甘愿效命。
但所谓的朱砂点兵之术,在他研究下,不过是为以朱砂混曼陀罗、乌头等致幻草药,制成“赤霞散”,服后痛觉麻痹,气血亢奋,使人在短时间内悍不畏死。
其表现为双目充血,被称之为“赤瞳”。
傅之衍记得清楚,上一世不慎落入了楚白的圈套,又在昨日申时六刻重生回到的宣和元年。而一睁眼,便收到了陛下传唤自己入宫议事的召令。
不容他多想,只得在路上先与侍从问清楚现下情况后,并测算该如何扭转未来的局面。
如今朝中虽藏了些如宇文鹤一般的不确定因素,但还未翻出大浪,整体局势尚且稳定。
若能在根源上扭转大梁对武将的看法,以朝廷的名义在民间招兵买马,提拔武将,也不至于最终偌大王朝,竟没一人能拦下朱砂盟的反叛。
没成想,在他之前,就已有人向陛下提出了武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