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芙揉着额头的手顿了一顿。
窗外浮光掠影的一瞬间,孙夫子的眼睛闪了一闪。那少年领口、袖边交错闪烁着柔润绵密的金银之光,若不是那反光,一时还看不出来,衬得原本朴素的鱼莲戏水纹样活灵活现,分外生动。
这种隐秘低调,细看才能领略其精致繁复的织法,即便他在章麟任教十载,见过的权贵子弟华丽衣饰无数,也断无见过。
云澜三面临海,东南毗邻大壅皇城,少有国土争纷,因而休憩生息,是为安宁富庶国域之所在。因少有旱涝兵戈之忧,无修防筑造之要,自前三代国君就已裁减工防人事,并将织造局并入工部,由工部尚书一人领辖。
“韩骁!”秦浦云额头青筋怒张,脱口喝道。
——对了,是工部韩尚书韩平之侄,韩骁!
孙夫子终于将这学堂里的权贵子弟一一对应完毕。
虽说是侄,但韩骁早年父母双亡,由伯翁韩平抚养长大,吃穿习授与亲子无异,因此坊间传闻,因韩夫人未能生育子嗣又泼辣善妒,不容许韩尚书纳妾,韩尚书不得已有了一房外室,而韩骁就是那外室之子。韩夫人却因其为男嗣故而抢了抚养,韩尚书惧内成疾不敢与之争辩,导致外室失子、忧郁绝望而死。
不知是否与身世有关,韩骁性子极为低调克制,他顾自独来独往,不刻意接近夫子以求学问,也不参与新鲜热闹,在学堂内多是点头之交,鲜少与人交际往来。众人自然知道那些坊间传闻,但碍于工部尚书的威压,兼韩骁一般不与人争论是非,故而素来也不与他为难。
但是今天,此女子意入学堂挑战人伦正统在先,众学子都在极力争辩反抗,秦浦云甚至亲口下了驱逐令,只等着她识趣败退,他韩骁不出言帮助同修不说,还无端出来从中作梗、维护这个作乱国家伦理纲纪的女娃儿?
秦浦云面肌一阵抽搐,猛地推翻了手下棋盘。
黑白两色棋子砸在冷硬的石板上哐哐作响,如平白落了一地冰雹。
素日与秦浦云交好的几位少年互相对视后,亦满面怒色跟随上前。
无论占理与否,对女子可千万动不得手,还是这么一个不足十岁的稚龄童女。无论君意如何,是默许也好,考较也罢,只要对那小女动了手,便是置自己于失仁失德、无礼无义之地,青云仕途就此断送不说,还连累自家宗族颜面尽失!
世家子弟们自然通晓此番利害。
——但对于同是男儿的叛徒同修,就不用客气了!
孙夫子一看礼部、工部两家公子就要厮打起来,礼部的秦浦云高大健硕、平时本就是个一呼百应的霸道之主,现又有三四位少年结伴同往,而那工部的韩骁虽然身高不相上下,但身形羸瘦,绝非是可以对抗之辈。
无论哪家公子在他的学堂上被打出个三长两短来,都不是他一个翰林侍讲能担待的。
然而,不等孙夫子开口阻止,秦浦云已一计重拳直直朝着韩骁面上砸去,离得近些的学子甚至能感受到一阵劲疾的拳风和着寒气擦面而过。
正待众人捏紧了心眼等着看韩骁白皙的面部被砸出个大坑或打翻片酱铺,一只手从韩骁身后伸出,稳稳当当地迎上秦浦云的手腕,接着一掤、一捋,瞬间破了秦浦云的重心。
后者脚下不稳,径直往前扑去。
若不是身后同伴及时出手扶住,他必定撞上韩骁。
踉跄之下,待看清楚对自己出手的少年,秦浦云愈发惊怒。
“赵谨!”
这赵谨平时也是冷言寡语之人,鲜少介手学子们的交际纷争,但其祖上、父兄俱在朝内担任要职,断不是个能轻易得罪之辈。
——他何时与韩骁交往至秘,今日竟不惜出手助他?
秦浦云心中交争之际,突然发现赵谨身后还站了个华衣锦服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