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青梧脱口而出:“不是说出了三道题么?”
江二继续回忆:“小的记得,第二题考完后,诸位公子都吵吵嚷嚷说第二题原是要求在两炷香内完成的,但小姐却用了三炷香,方才全部答完,从时间上来说,小姐这胜局当作不得数。故而有人提出要继续考第三题。”
王青梧问道:“那为何又不考了?”
江二道:“夫子不让考了。夫子说天色已晚,众人闹哄哄耽误了一个上午,当正经上学了。”
江荨静静听着,微微牵起一丝轻蔑的冷笑。
如果有人当着他的面说:江荨,我看你生的是个女儿,军械设制我便让着你了,他也会报以此笑。
江荨一手摩着下颌,不知不觉,上面已经冒出了一些淡青的须渣,问道:“那第二场比试,赵谨共出了五道题,你在芙儿身旁站了偌久,背上几题来听听?”
又要背……
江二嘴上可不敢抱怨,只得小声说道:“全部我定然背不出来的,我只听一个蠢笨的胖公子问了句‘勾广三,股什么四,径什么五是何意思,出自哪里’……”
江荨一时语滞。
继而,他几不可闻地咕囔一句:这还差不多。
王青梧未能听到他的腹语,笑着抱了拳说:“多年来,在下平时在坊间也听得些关于小姐的传闻,觉得流言传闻、未可置信。今日有幸亲聆此番事迹,小姐端端堪当灵秀冠绝四字,着实令人钦佩、敬服!”
“先生过誉了。”江荨说完,又问江二,“估摸着时间,芙儿比试完也就午时左右,芙儿在哪里用的膳?”
江二道:“小姐没有用膳,夫人准备的食盒我都原样背了回来。小姐比试完后,众人不服,但那位王氏公子却认可,他依照原先与小姐的约定,将他腰上系的荷包给了小姐。”
一番话,将江荨、王青梧都惊得站起身来,两人对视一眼,江荨忍不住拍了桌子,大声呵斥道:“什么荷包?什么允诺?你怎的现在才提及?”
江二被大人的话吓的一哆嗦,小脸上满是恐惧。
王青梧伸手拦了拦江荨,压住他的气性,朝屋中央站着不停颤抖的小儿走去,一手搭到他背上,温声道:“你家小姐病势来得这么迅猛凶险,看着不像是普通风寒、风温的样子,具体是何病症,一时说不清楚。你是唯一陪了她在外面待上半晌的人,唯一见过她遇见谁、做了什么事、吃了什么东西、碰了什么物什的人。你若想救她一命,当事无巨细一一详细道来,有用无用,你大人与我自会思量裁定。”
江二脸上的泪水淌了一脸,他战战巍巍从自己怀中掏出一个荷包,递于王青梧,嗫嚅说道:“小姐在比试之前,不知道瞧上了那王家公子什么物件,只与他约定说若是她赢了比试,那公子就得把那物件给她。最后众人不服第二场比试,小姐未开口向他取要,那王公子却认可小姐赢了,自己等在学府门口,问小姐要他什么物件,小姐便说‘那把你挂的那荷包与我罢’。”
王青梧将那荷包放在手里内外查看,只从内里抽出些许填充的绸料,他又捧在鼻尖闻了闻,而后朝江荨摇摇头。
这只是极寻常的锦绣荷包,连上面织绣的纹饰都未有特殊,上面沾染着些许松香,是世家男子常用的熏香之一,便是成斤上吨的在身旁烧了,也闻不出个病痛来。
江荨一把拿了过去,反反复复、里里外外又查看半天,待确定真的只是一个寻常的荷包后,将它扔了桌上,抱起双臂焦躁地快步走来走去。
江二吸了吸鼻涕:“小姐拿了那荷包后,上了马车就过手给我了。这荷包一直在我身上,小姐未拿它几时。”
江荨停下,声音中带了些无力的挫败:“你确定,都记清楚了?芙儿在那儿真的什么都没碰,什么都没吃?”
江二点点头。
“那江小姐为何不等散学,便提前回了府?”王青梧问道。
此番却是江荨回了,他望着武器架上那个方形匣盒,似是一时失了神志:“是我嘱咐芙儿午时过了便回来,她近日对连弩的改造起了兴致,我与她约好,等我从宣阳宫下朝回来与她一起改造,让她提前散学,回来家里等着便是……”
昨日夜间,江荨坐在一张摇椅上,江芙抱了个匣盒来给他看,喊道:“爹爹,你看,这是我自己做的连弩!”
江荨看了一眼,笑说:“这个现在看起来还不像是个连弩。”
江芙道:“我还没做完呀!”
江荨温柔把她搂在怀里,捉了她一双满是冻疮的手在怀里暖着,低和温沉地说道:“这些连弩在爹爹那要什么形制的都有,大冷天的,你一双手已冻成这样,何苦还要自己做?”
小小的女孩儿眼睛亮晶晶的:“我便是觉得那些连弩缺憾甚多,想着造一个更厉害的!”
“缺憾甚多?”江荨惊讶,“诸葛连弩自动落箭、连杆扳弦,一弩连发十矢,万弩齐发则如天降箭雨,便是神仙也难从那缝隙里全身而退。并且它小巧轻携,体弱或残疾的兵士都能选用,作战对山行地势亦无要求,更是克制骑兵的重器,怎的我芙儿还认为它不够厉害?”
江芙拉着他的袖子说:“兵士若是一对一,或是多对少,自然是够了,其巧在以快取胜、以多胜少。但若是少对多呢?爹爹,你不常说,我们云澜虽然富庶,但是军防不足、兵力短缺。此时若敌国有几百万人压境,靠我们一万的弓弩手岂可胜焉?况且诸葛连弩已不是稀罕军器,我们有了,人家自然也有了,人家还有铁骑、重甲、战车,凭着我们云澜的兵力足够抵挡吗?”
江荨一把把女儿抱了腿上坐了:“芙儿说得在理,但是诸葛连弩已是以一挡十的利器,想要再继续改进,可着实艰难。”
“爹爹。”江芙将嘴埋到江荨耳朵里,悄悄说道,“火器啊!我们设制一个利用连弩来发射的爆炸火器,岂非较单纯的冷镞箭矢来的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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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荨扶着桌子的手终于颤抖起来。
他的女儿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被他自负、武断地送到那个学府,一遭回来便要天人永隔?
而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病重至此,但连她到底是染了什么恶疾,还是遭了旁人的谋害都调查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