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她轻轻唤了一声。
江荨从未感受过她那双向来柔弱纤细的手有如此坚定的力量。
常氏的声音仍然低哑,只是那字字句句落在耳里却如锒铛玉碎,分外清晰:“芙儿定然不是寻常的病证,更不会是什么疫疠!”
“……”
常氏将视线投向女儿一眼:“你与王先生的讨论,我方才都细细听了。王先生行医三十载,风寒等常见病证他定然不会误断。而若是那疫疠,越是厉害的疫疠,袭人越凶险,发病者当愈多。且勿论定安寻常百姓,或是你我、府内上下,便是小二、灵芸,他们都与芙儿同栖同宿、日夜不分,两那孩儿都无异样,怎偏偏就芙儿染了疫疾?”
常氏轻轻抚摸着江荨的胸口,说出的话语似有一种灵力。
逐渐地,江荨的气息慢慢均匀。
“芙儿为一女子,虽然得了太傅口令,但王诏未下,去了那学堂被诸子排挤欺凌,是极寻常的事情。关于这一点,你我早就心下有备。”
江荨却摇摇头,懊悔道:“前日里,你曾多次阻拦我这么做,我若依了你,便不会如今这样。”
常氏道:“你定的事,我虽然阻拦,但有几次不依你过?我夫君出自琼州江氏,才学高进、志向远大,我一个深闺妇人,能有什么见地与你置论?既嫁与了你为妻,便自然什么都听你的,你便是做了错的决断,我也是与你祸福相依、一条性命的人。”
“景宁……”江荨将那纤细的手轻轻握住,心中的愧疚愈甚。
常氏柔和的双眸中渐渐浮现两点寒星:“只是这一次,当是你我防不胜防,让芙儿遭了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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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子时,那风雪终于有逐渐疲倦颓弱之势。
王青梧在江二的引领下到达厨房时,正看到江善在外面廊下,守着个炉子在扇火。
他拿了把蒲扇,左右甩着膀子用力扇着,那火苗沿着药罐高兴地舔舐着四遭空气、火星窜得老高,炉子内的柴火也在呼啦啦的风声中,不时发出噼里啪啦的燃烧之声,而那药罐盖子下冒着喷薄的药沫,“滋滋啦啦”沿着药罐子留下来,喂到火膛子里就不见了。
王青梧见了,急忙上前夺了他的扇子:“啊呀,使不得使不得,再好的药都要给煎坏了!”
然后往旁边把他挤了开去,自己在矮凳子上坐下来,慢悠悠摇着扇子:“我来吧,我来吧,这药到后期啊得慢火文煎。清凉退热的药不能煎煮太久,待药气儿都散出来了便好。你这么大力扇着扇子,自己费劲不说,把药气儿都扇散了,还怎么判断药性到了几成呢?”
小二蹲在一旁,两只小手围着火炉烤着火:“我这爹爹,真的粗心的很,我爷爷说我娘当年生病,让他端去喂药,他连吹都不吹,直接喂与我娘吃,把我娘嘴皮子都烫破了!我自小也没少受他的罪。”
江善原本想要辩驳,但是听江二说得是自己的先妻——孩儿的亲娘,又思忖自己这儿子,若不是得了夫人的照料,如何能这般平安长大,一时觉得果真愧负,便也只能忍了话,抓抓面腮不做声。
王青梧笑着左右望望两父子,那摇着扇子的手有着自然的韵律,左右幅度都极匀称,分厘不差,膛子里窜出来的火苗也或高或低,跟随了节奏摇摆跳舞一样。药罐盖子不再被喷得四下晃动,倒像是嘬着一张小嘴,慢悠悠吐着热水汽。
江二一时间看得忘神了。
怎的便是同样一罐药,不同的人煎了,连这火、这罐、这药、这水汽都不一样了呢?
“唔……”王青梧深深吸了口药气,对江二说道,“你父亲啊,羚羊角煎得时间短了些,而钩藤和薄荷呢,又放得早了些,现下这些药,君臣不分,没个主次秩序,堪堪要打起架来喽!”
江二睁大双眼:“这竟然都能闻得出来么?我闻着怎么就一股味儿呢,还苦的很?”
王青梧道:“这个么……自然是你未有我这般下过苦功夫喽。便像你家小姐,能背那么多书,除了聪颖过人,光记性好是不作数的,她定然也下了很多苦功夫罢!”
“先生你说的是……”提到江芙,江二的脸又皱了起来,“旁人都说我家小姐灵秀冠绝,如何聪颖智慧,小小年纪能造出如此多机巧来,只有我知道,小姐对于这些事,是如何不分昼夜、寒来暑往在做,她下了多少功夫,吃过多少苦。”
王青梧眼前慢慢浮现床上那女孩儿两只与身份、家室极不对称的,长满了冻疮的手。
“……都是我不好……若我未害她磕到额角,她可能便不会发这么凶险的病症了……”小小少年抱着双膝席地坐在一旁,面上满是内疚自责。
江善走过去搂住他,宽慰道:“孩儿,你对小姐若是像爹爹我对大人一般上心,平时少贪玩些,把小姐看顾仔细些,小姐可能就不会遭此一难了!现在你唉声叹气,除了平白浪费心力,又有何用?”
王青梧听了这番抚慰,惊得长大了嘴,连扇子都差点没握住。
江二倒是听习惯了,颇为伶俐地反驳道:“爹爹你莫说我,之前是谁让大人冻着上下朝的?还不是你未及时往大人马车上挂炭?你糊涂事做得多了去了,得幸大人素来谨慎仔细,不然我担心大人的工房都要出事情!”
江善一看儿子的模样已是半点颓丧都无,自己还被抢白数落半天,叹了句“诶,你这孩子”,罔顾自己护子心切,他竟然一点不领情。
江善起身的间歇,王青梧看到他身后的柴堆里似有一个小小的白色人影,往外探头瞧了瞧他们,又迅速把身子缩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