晁琮刚到宣阳宫西殿的时候,正看到一行侍女在陆续走出。
侍女们齐身向他拘首行礼,晁琮点了一个站住,问道:“母妃今天身子可渐好?”
侍女回答:“娘娘今天虽然乏了些,饮食还算适意,现下已经准备宽衣入睡了。”
晁琮点点头,放了那侍女去了。
寝殿内传来一个若枯兰断茎但沉哑有韵的女子声音,她先是问了声“可是琮儿来了”,又说:“这些天你竟去哪了,为娘派人四处寻你不得。”
晁琮脸上挂了笑眯眯的样子,一声“太好了,母妃还没入寝,儿臣来的不晚”,进入殿内。
殿内暖意熏染,甜香袭人。
一个侍女正拿了个铜罩子一一熄灭殿中央巨大八角琉璃攒尖顶宫灯上的灯烛,另一侧鸾凤穿花云锦屏风旁的宝金缂丝纱灯已渐次点起,一个云髻巍峨的女子侧影倒映在屏风上,旁边一个侍女正在为她取下一根根发簪,倏而,云髻散落,直直披了一肩。
她抬起一条手臂掩了嘴轻轻笑道:“都十七了,还不稳重些,早上不来请安,大晚上却跑了来。仔细你父王碰见了,又斥责你。”
晁琮随手掀了一串琉璃珠帘,绕过那屏风,挨着朱妃在旁边一个绣墩上坐了。
那替朱妃拆卸发簪首饰、梳发的大宫静书见状放了梳子退下,寝殿内只剩下朱妃母子二人。
朱妃已然净过面,年近四十的她除了眼角多了些细纹,其余眉眼鼻唇仍每一样都跟画上去似的精致婉约,但脸上粉黛不再、珠唇失艳,总是显得苍白枯槁了些,不及方才屏风上的倒影圆润绰约、风姿摇曳。
她双手上的指环、环钏还未摘了去,红蓝宝石交错闪烁,映得一双手愈发细瘦干腊。
晁琮俯到朱妃脚下,双手捂上母亲那冰凉彻骨的手,抬起的眼中闪过一丝沉痛,但面上不减笑吟吟的讨巧样子,“啊唷,母妃!”他故意惊叹道,“这年的寒季委实长了些,把母妃的一双手冻得这般冷,待开春回暖后,我待禀过父王,带母妃到南苑走走,充充阳气、活活气血。”
朱妃抬手用帕子捂了,轻轻咳嗽几声,安抚说道:“不妨事,近日里吃了张太医的药,咳嗽已经好些了,晚上还能躺了睡上几个时辰,不似之前喘憋,身子已经大好。”
而后,她俯身在晁琮身上仔细嗅了嗅,蹙眉责备道:“倒是你,身上又带了些奇怪的香料。你父亲见了,定然不如意,责怪是些轻浮公子的浪荡做派,没有王子该有的沉稳气度。”
晁琮把头埋了朱妃膝上撒娇:“只有闻着这些香,我的心性方能安静快活些。”
沉默一会,又道:“母妃定然护着我,不会告知父王了去。如若父王召见,我定然先沐浴更衣,断不会被他抓到由头。”
朱妃整了整他的发冠,说声“琮儿知道分寸便好”,又换了旁的说:“你父王平日里是最忌讳后宫、子嗣与前朝有牵扯,但是前日里却特意漏了话在我这边,他定然等着考量你此次的处事,你若是办理妥当了当好好想着怎么尽早回禀他,怎能一去数日毫无音信。”
晁琮起身在绣墩上坐了,端起旁边的茶饮了一口,说道:“父王既不是亲自传召吩咐我去办的,我便不能亲自找了任何由头回禀他去。”
朱妃将那茶夺了倒了,叹说:“还是改不了这乱吃东西的毛病,为娘身子不见好都半年余了,也不怕过了病气去。”
晁琮笑道:“便是旁人吃过的东西吃着方觉得安心,何况是我母妃的茶,比那仙露甘酿都好喝些!”
朱妃也被他哄得高兴起来,苍白的面上竟有些活泛的血色了,只是仍放心不下儿子对那件事的处置,继续道:“据说那江氏女儿在朝野确有些名气,禀承父学,又得了魏太傅的举荐,其才能理应作不得假。不知君上为何还要特意派了人,旁敲侧击去采探她的虚实?女子素来都是入不了庙堂的,顺了她父亲的意,让她去那学府捣扯几日又何妨?厌了便也回去了,也给了她那眼高于顶、狂浪放骇的父亲一个交代,让他安心给朝廷研制军器便也罢了。他还想他的女儿封侯拜相不成?女孩儿么,终归是要嫁人的……”
朱妃齐溜溜说了一气,最后却突然语滞,接连咳嗽了几声后,怔怔望着晁琮问道:“那江家女儿几岁了?品貌如何?”
晁琮哈哈大笑:“母妃又操劳起儿臣的婚事来了!”
朱妃嗔道:“你都十七了,按照王家的婚制,也到了婚嫁议亲的年龄。你排行第三,前面两位都有指定的门庭贵女,下一个也该轮到你了,只是未想到,大王子配了元相赵家的嫡长女,二王子的王子妃也出自三朝元老的秦家,与我儿,看的竟是这样一个寒门小户出身、没有勋贵积累的江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