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是稀客。”一个带着哂笑意味的男声打破了这庵房一隅的宁静。苏沂对中年妇人报以歉意的一笑,与来人走到一旁的耳房。两人的声音都极小,因而在里面谈了什么,外面的人都无从知晓。
待耳房的门吱呀一声打开,已是两刻钟之后。苏沂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向妇人行了礼便准备离开。
“阿槚,去送世子。”那中年女尼对一旁侍立的使女道。
阿槚将苏沂一路送至苑门口,苏沂从门后架子上取了兜帽与莲蓬衣披上,方回首看了看庵房,对阿槚道:
“阿槚,你照顾好……母亲。”
…………
胤朝都城的春天有牡丹争奇斗艳,禁宫朝堂的清晨有百官唇枪舌战。
韩景妍从长春仙馆回太医院后的第三天就发生了一件大事:礼部尚书并詹事府詹事、吏部侍郎、华盖殿大学士、詹事府左庶子、刑部员外郎等人联名上书,言太子国本,不当久居冷宫。
“……夫正人心者,国本也。颜氏妄行,罪止掖庭之秽乱;储贰无过,非干东宫之令闻。倘以椒庭失范迁责太子,恐伤忠恕孝悌之心,昧冢祀君膳之制,非所以明人心、树忠孝也。臣等惧宗庙失圭璋之器,胤廷有易储之愆。伏臣等甘冒斧钺以陈,尘黩圣鉴,泣伏待罪。”
老皇帝从未明言废储,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太子之前的境遇称得上不废而废。正当大家都以为这封奏章将再次引发一场腥风血雨时,那个龙椅之上的人出乎意表地没有露出皮弁朝服之下的狰狞模样,在一两场并不十分激烈的朝堂争锋后,辅弼太子的詹事府重新回到世人眼中,太子也重新住回了文华殿。
事情顺利得像是有诈。
不对,应该说肯定有诈。
太医院的值房在东华门里南三所附近,太子重回东宫,自然也安排了人去请脉。待韩景妍见了,苏清那凝重的表情,最后一点儿关于诸人上书是否为苏清所指示的怀疑也烟消云散。
“但确定是我让他们写的。”苏清如是在密信中写道。
韩景妍:不是,姐们儿你……
显然,上书是苏清的暗笔,但老皇帝的反应奇怪得让人摸不着头脑,明晃晃有坑埋在前面等她跳,而她还不得不跳。
随着她重新入主东宫,另一件大事也提上日程。
皇帝册内阁首辅的女儿陆青梧为太子妃。
韩景妍惊讶于苏清的老岳父居然肯松口,同时在苏清面前挪揄几句她从前的“反正婚约以后是会解的”,让苏清头疼太医院为什么想不开把这个活宝安排到东宫奉药事饵。
准备成婚还得兼顾前朝事的苏清忙得脚不沾地,更忙的是太子妃陆青梧。
册封日,她穿着繁复而沉重的礼服,由宫人接引至东宫内殿受册封,行礼毕,又要到奉先殿行谒告礼。谒告礼之后,穿着皮弁服的皇帝已在内殿上等着她行八拜之礼了。
按旧制,皇后亦得着燕居服在此受她拜礼。但殿上端坐的只有皇帝一人。
胤朝,已经很久没有皇后了。那个女子仿佛已化作幽灵,飘游在空荡的宫殿之中。
这些繁缛的礼节之后,才是合卺等成婚之礼。
内侍奏乐,女官奉爵、进馔、奉爵卺与苏清和陆青梧饮了几遍,两人方得以换了常服,屏退众人,在床沿并肩坐着。
陆青梧戴了几乎一整天沉重的翟冠,此刻发髻竟仍不乱,显露出不属于这个年龄的端方持重,一身大红遍地金褙子,下着翠罗妆花拖泥裙,只有一双眼睛里透出十七八岁女子对这场婚礼的好奇。
“清哥哥,”她怯生生道,“我们是……安寝么?”
成婚之前,也有教习的嬷嬷来教导过她夫妻敦伦之事,她虽又害怕又好奇,但也是懂得的。
苏清一个头两个大,强撑起笑容,柔声道:“……明日还要给太后请安,你今日也累了,早些安置吧。”
陆青梧不明就里地点头,苏清装作还有事务,在案前看上许久,待她睡了方回榻上歇息。
几日的相处倒没有别的什么插曲,陆青梧虽好奇两人为何迟不行周公之礼,但习惯了书上以夫为纲旧训的她没有多问,唯一别样的“音符”还得属韩景妍,热衷于在与苏清的密信中坏笑似的打探这对“假凤虚凰”,让苏清头疼而好奇:你们太医院的御医,都这么闲吗?
很快,韩景妍就闲不了了,而且是不得不勤快。
——夏四月,豫南大疫。